奧萊克抱著蓮娜,遠遠看著那低垂著簾子的主帳,看著那眼角也不向這邊望一下,匆匆來去的始作俑者,看著主帳前四散站著,閒閒說話的那些人。
懷裡的蓮娜在哭什麼,喊什麼,他聽不清,也不在乎。他只是漠然地向那裡望著。
那是權勢,那是財富,那是實力,那是地位。
擁有這一切的人,可以把他們當做小玩意來逗弄,也可以把他們當成廢物,隨便扔出門去。還可以隔得老遠,事不關己地聚在一起,拿他們這些在底層苦苦掙扎著向上爬的人取笑,閒談,議論。
他咬著牙,嘴裡有鹹澀的味道。
遠遠地,那個著黑袍的法師目光陰陰望過來,他心中凜然地低下頭,莫名地出了一身冷汗。
擁有強大力量,高高地位的人,如果想要一個小小傭兵永遠消失,和吹口氣一樣簡單。
他全身發冷地看著懷裡那哭得聲嘶力竭的蓮娜。
他同她並沒有同生共死,榮辱與共的深厚關係。
他勸慰她,擁抱她,不是因為憐憫她,而是因為憐憫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苦苦掙扎向上的姿式,並不會比蓮娜更好看,遭到厄運時,也不會比蓮娜更幸運。
他知道……
他低著頭。克制著不去和那陰冷地眼睛對視。有一頭魔獸。在他胸中瘋狂地咆哮。
所有地權力!所有地財富!永遠永遠置身高處。再不要被人侮辱戲弄地尊貴身份!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希雅站在山腰上。看著山下不遠處。漸漸遠離地鐵血傭兵團。
只有百餘人地隊伍。隔得那麼遠看過去。就是一條細而短地黑線。沒過多久。就不可尋覓了。
希雅歎息。
好好一個就在眼前地傭兵團啊,居然沒法在一起合作。
她皺著眉,開始苦苦地思索。
東方的那個麻煩的要求啊。「讓傭兵團來求我?」
找傭兵團來求他?唉,怎麼辦呢?
「來了嗎,來了嗎?怎麼還沒來?」
「會來的吧,文森都打聽清楚了,那些人應該是一路向這邊過來的。」
「他們不會弄錯?真的有人來嗎?來的真的是你要的人嗎?」
「希雅,你準備好了嗎。等下不會有問題吧?」
伊芙問個不停,可惜沒有人回答她。
用樹枝編出來地小檯子上,擺了數瓶不同的酒。希雅專心致志,雙手十指翻飛,曼妙如舞地調著酒,時而讓東方幫著忙加熱或冰鎮一下。
再美的姿式,看多了,也就平常了。就連伊芙,現在都對希雅的調酒術都不多看一眼了。
小檯子上有酒有菜。還有一些樹上摘下來的果子,另外還放了兩碟瓜子。伊芙時不時吃兩顆果子,又磕幾粒瓜子,倒也很是享受。
而東方,除了閒閒幫希雅點小忙,就是怡然自得地飲酒吃菜。
他們三人所處的位置,有點特別。
他們坐在山腰處一棵巨大的雪松裡。雪松傘合如蓋,尖塔一般,籠罩了數丈方圓。自下而上看。每隔尺餘高,便是一層兒臂粗的枝幹,傘骨一般,環繞著主幹均勻伸展開來。遠遠看去,外層的枝葉密密,幾無間隙,樹下覆蓋著厚厚一層掉落地褐黃松針,只是出奇的乾淨。
雪松之內。卻是別有洞天。離地兩丈多高的地方,枝幹被鋸掉了一些,空出一個有那麼四五尺高的空間,下層傘骨般的枝幹上,架了一個小小的檯子,台邊還搭出了三四個,可以倚靠著樹幹的坐位。上面幾層的枝幹自然順垂下來,內裡的小枝針葉早被敲打乾淨,枝條光滑。還散發著松樹特有地清香。只剩下最靠外層的密密松針。在數尺之外垂下來,卻又正好將這個平台遮蔽。
東方渾然不為外物所動。希雅藉著自己最愛的調酒來集中心神,也還算鎮定可是伊芙卻安不了心。過一會兒就忍不住拔開枝葉,向遠方張望。屢次失望之後,就忍不住嘮叨嘀咕起來。
終於,在她不知第幾回張望後,叫出一聲:「來了!」
希雅手微顫,美酒險些從瓶中溢出。
東方淡淡說:「你心神已亂,就不必再糟蹋酒了。」
希雅臉色微紅,也不分辯什麼,回身拔開樹葉,同樣向山下張望。
山下不遠處有支十幾人的隊伍正在慢慢接近,隔得太遠,只能看到大致的樣子。
伊芙低聲說:「希雅,你安排的地方太遠了,看不清啊。」
她和希雅都屬於速成型高手,不像東方那樣,自然而然就可以將強大的力量用在生活中的一點一滴裡。她們完全不懂得怎麼運用功力,拓展眼耳感知,最多也不過是比普通人看得稍遠,聽得稍清而已。躲在山腰看山下,確實比較吃力,根本無法看清來人地衣服長相這類的細節。
希雅自己也很無奈:「沒辦法,只有這個位置最好,又大又舒服,還能隱藏。」
伊芙嘴裡雖和希雅說話,眼睛可是死死盯著山下的。
本來的打算是磕著瓜子看好戲,可眼見著戲上眼了,卻緊張得什麼都忘了:「來了,來了,馬上就要到山腳下了,他們要出來了吧?怎麼還沒出來,啊……」沒見過多大世出的小村女微微提高聲音叫:「出來了!」
越來越荒涼冷寂的道路上,十幾匹馬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一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盔明甲亮的騎士,有身佩長劍的劍士,有身形靈敏的盜賊,有身披法袍地法師,還有背弓帶箭地弓箭手……基本上各種常見地職業者。在一個人數不多地小團體裡,差不多都全了。
他們神態相當悠閒,一邊走,一邊互相低聲交談。
走在隊伍之前的是個年輕英俊地劍士和一名全套盔甲,連盔甲上的花紋都十分漂亮華麗的騎士。
「快到了,我的主人就在這附近等你們。」騎士笑著向身邊的人解釋介紹著,「這座山是這附近最大最有名的一處強盜窩,不過最近這裡發生了一件很奇怪地事,經過這裡的人。應該不用再擔心被強盜搶了。」
同他說話的劍士抬眼看向前方道路轉彎處,忽得大踏步現身的那座人形巨塔,怎麼看怎麼不覺得那身架長相會和良善平民有任何聯繫,不由歎息了一聲:「恐怕未必啊!」
那忽然出現的大漢,長得過於巨大,往路中間一站,那股子彷彿帶動千軍萬馬的氣勢,頗為讓人驚懼,倒真像是一個人。死死堵住了一條路。
隊伍停了下來,劍士身後有人大聲喝問:「你是什麼人?」
對方雙手叉腰,大刺刺打量他們,聲音響亮地問:「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盔甲華麗的騎士雙手亂揮:「別誤會,別誤會,流風傭兵團只是經過,完全沒有進攻山上的意思……」
他這裡忙不迭想要解釋,可對面的大漢卻是釋然一歎,神情幾乎有些歡喜:「你們果然是一支傭兵團……」
他慨歎一聲。眼神複雜:「我叫索倫特,你們記住了!」
然後,猛得跳起來,在對面十幾個人還來不及有任何攻擊表示地時候,擺了個並沒有任何攻防效用,只單純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姿式,深吸一口氣,然後吼出驚天動地的一句話。
「這座山是我打開。這棵樹是我種下,你們要是想從這裡經過,給我留下當買路費的錢財!」
這聲音轟隆隆地傳開來,簡直是山鳴谷應,直傳到半山腰,伊芙差點被嗑了一半的瓜子給嗆到。
「希雅?他這是在說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希雅自己也有些沒好氣,「東方讓我教的。」
而這時,一直悠然從容,好像完全不理會外頭變化的東方。已經是大笑不止。
希雅那個攔路強劫的所謂主意。到底是好是壞,東方本人是不予置評的。只是忽然想起那些以前那些評書話本裡。強盜地四句真言了。
說起來,東方自己吧。統領魔教,天下所有黑道群豪俱向他臣服,可他也從沒聽人念過這四句話。那些黑道豪強們,人人都有頂天的基業,就得殺人越貨,也最是乾淨俐落,誰有閒功夫念這種無聊的詞句。倒是聽說不少根本不入流的小股強盜,落魄流寇們,把那評書話本當了真,做買賣時,張口閉口念的就是這四句。只是以東方的身份地位,從沒機會和這種人有接觸罷了。
如今他本來就心無掛礙,只打算隨隨便便,遊戲人間,逍遙異世,於是偶爾就生起些胡鬧念頭,也就由著去做,聽了希雅的主意後,便隨口把那幾句話譯成這裡的語言,讓希雅叮嚀索倫特到時候照著喊。
此時那位曾名動一時地巨匪,把這幾句話喊得如此驚天動地,自是忍不住好笑,卻又有些遺憾,果然語言是有差異,翻譯成了這裡的語言,這口號無論如何是少掉了許多味道。
東方托著下巴想,要不然,下次直接讓他們念原來的發音算了?
他這裡十分好笑,負責大叫的索倫特對自己的形象卻是萬分鬱悶。而他對面的那幫傭兵們,則是有些發傻……那位劍士不願有什麼誤會,還好聲好氣地問:「請問,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你都不懂?」索倫特把眼一瞪,雙手從身後抽出一雙大斧,一高一低,同樣擺出一個實用性極低,但看起來似乎很嚇人的姿式。
其實索倫特的趁手武器根本不是斧子,他之所以用這武器,完全是因為在東方地印象裡,那些會喊標準強盜口號地山大王們,用的武器不是開山斧就是砍山刀,所以逼他換地。希雅自然不知道這個滑稽形象,在評書裡那就是典型的,專門襯托主角光輝地倒霉強盜,專門被砍的那種,但是也覺得不妥,而東方就用了一句:「這都是為了讓你的出場,更加光芒萬丈。」就把她打發過去了。
可憐索倫特這個八級狂戰士,就只得像小丑一樣舉著斧子擺好姿式,然後大喊一聲:「老子的意思,那就是……那就是……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