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雅怔怔在江邊站了很久。那人依舊蒼老,依舊白髮,然而紅袍如火,浮於江水,那種姿意豪邁,卻讓她覺得說不出地美麗。她不錯眼地望著那水中的人,無論如何,移不開目光。世間總有一種人,無論何種容顏,何種身份,都掩不去那絕世的美麗與風華。那種自心,自魂,自骨子裡透出來的灑脫自在,輕易超越了一切的皮相。
希雅靜靜看那人在碧水間任意浮沉,靜靜看著自己美麗的影子映在江水裡,忽然間,一陣恍惚,不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大陸最出色的美人,和那默默無聞的老人,誰才是真正美好的存在。
她呆呆站了很久很久,那人一直在水中,無意上岸。
她也不催促,不呼喚,只是在最後,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轉身,一聲不出地離開了。
自入水以後,東方也再沒有看她一眼,然而無所不至的靈覺,已清晰地查覺到這個女子的遠去。
他不說話,不挽留,只是信手一拉一拂,把白色的發套和臉上的面具一起掀了開來,黑髮肆意地飄揚在江流之上,陽光在那世間至美的容顏上輕輕鍍上一層金色的輝煌。
東方懶懶得展開手足,一動不動地飄在江面之上,神奇的內呼吸之術,讓他的身體如同樹葉般輕盈地浮於水面。
自來到人世,自加入那艾倫他們一行人之後,他有多久沒有脫下這偽裝了。雖說他早已習慣長年以老人的面貌入世,雖說他所用的人皮面具確實精微至極,不但能把表情惟妙惟肖地表達出來,且輕薄透氣,不會讓人感覺不適,但長時間戴著假臉假頭髮,洗頭洗臉終是不方便啊。
即然來參加酒會的目的已經達到,還是早些抽身離去地好。畢竟,像他這樣的人,是不適合長期同人群相處的。
他若無其事地想著,慢慢上岸整衣,然後悠然向城中走去。迎著風徐徐而行,步伐從容輕鬆。
希雅一路回城,還沒有進城門,就被家裡派來尋找的侍衛圍了上來。
「小姐。終於找到你了。」
「小姐。一大早你去哪了?」
「昨晚酒庫被人破壞了。你又忽然間失蹤。大家都急壞了。」
希雅笑一笑:「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悶。天還沒亮就出來走走。」
大家相互交換一個眼色。心中固然不信。不過。這位牽扯許多權貴一顆癡心地大小姐回來了。就比什麼都好。誰會那麼不開眼。硬要追問。
希雅渾若無事地問:「酒庫怎麼了?不是有人看守嗎?」
「不太清楚,好像是有的房間門被打破了,酒也少了點,看守們誰也說不清怎麼回事,只記得好像累了,偷偷睡著了。」大家說著都覺得詭異,一個兩個偷懶睡覺是正常的,可是到酒庫的一路上,巡查的所有看守都莫名其妙睡著了,天不亮又都莫名其妙醒過來,這也巧得太過份了。
不過,好在只丟了一些酒,只要這位大陸最出色的美人沒有丟,一切都無關緊要。
希雅點點頭,也不再多問,輕輕說:「我們回去吧?」
護衛們都鬆了口氣,四下散開,不著痕跡地把她護中在間,也困在中間,陪著她踏上回程。
希雅微笑著假裝看不到所有人的小動作。她掙不出那個牢籠,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去掙脫,她不只是家族女兒,還是各國權貴傾心的美女,任何不合常理的舉動,都可能會牽扯出很大的後患,來去得失,她不能不考慮。
然而,這樣,或許也夠了吧,
就算一生一世,只能困在那黃金的牢籠裡,由一個行為乖舛的貴族小姐,漸漸變成合乎所有人欣賞標準的貴婦,至少她會記得,這一生,她曾為自己活過一次,這一生,她曾經任情一醉,縱情一笑,這一生,她曾嘗到活過來過存在過的感覺,這一生,她曾看見過真正的自由和美麗。
在希雅離開後不久,東方也遙遙漫步向城門而來。還沒有進城,就見一個熟悉的人快步攔到面前,壓低了聲音說:「昨天的事,是你幹的吧?」
東方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嗯了一聲。
艾倫苦笑,雖說早料到是東方動的手,但這位居然抵賴都不賴一下,承認得這麼乾脆,實在叫人心理上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偷偷做見不得人的事,態度怎麼能這麼乾淨俐落啊。
「你不能再進城了,昨晚上酒庫失竊,幾乎所有人都立刻猜是你,因為,你好像是這次品酒大會,唯一一個真正為酒而來的人。可是你偏偏又運氣不好,居然趕上希雅小姐失蹤。」艾倫一點也沒有懷疑希雅的失蹤和東方敗有任何關係。畢竟這是一個老人了。換了東方是個年青的騎士,他只怕第一個念頭就是私奔了。現在即然先入為主,認為這是個巧合,他的態度就比較輕鬆。「本來侯爵已經下了追捕令來捉你,幸好後來希雅小姐出現,大家才鬆了口氣,因為不想事情鬧大,造成醜聞,也要給子爵大人面子,所以對於你的追捕已經取消,只是,你不能再進城了,你已經被認定是不受歡迎的人,而且,就算進了城,也會被嚴密監視的。」
他嘴裡飛快地交待,手裡也很快拿出幾樣東西:「這些錢是子爵大人親手交給我的,只要不揮霍的話,也可以用一兩年了。還有這份通行證,有子爵大人的家族紋章,在全國各地,出入關卡,出示這個就不太容易受盤查了。」
東方信手接過來,說起來,那位子爵大人,看起來就是個沒用的花花枕頭,為人倒確實不算太差。對他這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所謂魔法學徒,居然沒有卸磨殺驢。明明因為他受了許多嘲笑,出事之後,居然還肯替他周全。
「子爵大人說,他的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但是,他會永遠記得你的幫助,他的家族永遠歡迎你登門做客。」
東方微微挑眉,他久歷人世,熟知世情,哪會聽不出來,那位子爵大人為人雖不錯,但這樣的話語說詞,絕不可能出自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貴族嘴裡,艾倫替主子做人情,也做得太過火了。
他似笑非笑,看了艾倫一眼,也不多說什麼,只淡淡一點頭,轉身就走。
艾倫反倒直眼了,我說,這位是不是也太乾脆了一點。話也不多問一句,告別也不道一聲,走得這叫一個瀟灑啊。怔怔望著東方頭也不回,漫然遠去的身影,莫名地幽怨鬱悶起來了。
雖說是我們叫你走的,雖說我們也確實怕你再惹出別的什麼事來,也恨不得你走遠一點,可是好歹也同行了這麼久,我們這幫人就這麼沒有存在感啊?
可憐的劍士站在城門口,鬱悶啊鬱悶,發了半天的呆。
而那個所謂史上最老的魔法學徒,已經走得人影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