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六十四卦卦名之一。乃論述料想不到的禍福的卦。
寧溫也懂一些卜卦,只是他未曾想到,原來顧翛還會卜卦。
顧翛曾說過,顧然才華橫溢,對卜卦十分精通,卻從未說過他自己也很精通,或許是覺得和顧然比起來不值得一提吧。
看著不遠處透著幽藍的無妄海,寧溫心有一種東西越來越清晰。顧翛離開之後,他的世界一下子安靜了,沒有人不死心的講笑話想要逗他開懷,無人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亦無人陪他笑看美景,這樣如枯井一般的日子,過的萬分艱難。
所以不知不覺中,他便想著,若是顧翛來時他定然不會再整日繃著臉,更甚至,偶然間瞧見了什麼美景,什麼有趣的事情,也無意識的想要等顧翛回來的時候,講與他聽。
這樣的寧溫把自己嚇了一跳,顧翛還是年輕,還要娶妻,要生子……想到娶妻,寧溫心頭發緊,緊的有些鈍痛,日後顧翛娶了妻子,他便不能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現在的一切。
寧溫無妻無子,到了這個年紀,也不無遺憾,只是很難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裡,有時候寧溫會想,若他遇見的人不是顧翛,而是個女子,也許也能有個好些的結局。所以,他也是打心底裡不想顧翛以後有這種遺憾。
「主,主上來信了。」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寧溫身側。
寧溫怔了一下,禁不住微笑著接過信,道了聲謝後,往回走的步履加快了些。
待回到寢房,便就著油燈把厚厚的信拆開來。
若是寧溫見過白蘇的信,便知道顧翛寫信的風格與她甚為相似,絮絮叨叨,細枝末節,都要寫進信裡去,恨不得把自己也夾在信裡頭。
顧翛的信裡講了許多尚京見聞,生活細節,每頁還附了笑話一則,不得不說,顧翛寫笑話的水平比他平素講述水平要高出好多層次。
厚厚的一沓信,寧溫便是細細的讀,也不消片刻便到了最後一頁。最後一頁上約莫都是詢問寧溫的生活狀況和身體的恢復情況,卻沒有一句提起他什麼時候會來。
但想到信裡提起顧然的婚事推遲到了十月中旬,肯定是要喝完喜酒才會回來……想到這裡,寧溫心猛的一沉,世人一向講究長幼有序,顧翛的婚事還沒有著落,顧然又怎麼能夠定下婚期?
寧溫十分瞭解顧連州的秉性,他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顧翛寫信的時候已經分外注意,沒有一句提及到他到尚京物色妻位人選之事,百密一疏,也是他寫信的時候心情起伏太過,便是無意間透露出這麼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信息,卻注定逃不過寧溫的眼睛。
寧溫抓著信的手越來越緊,指關節繃緊泛白,方纔他還在想顧翛遲早是要娶妻的,只是不曾想,竟然這樣快方才想的時候,雖然有些難受,卻沒有太過計較,眼下猛然得知這樣的信息,竟是腦中一片空白。
一時間,心傷、驚疑種種情緒湧上心頭。
容不得他不多想,顧翛在還未得到他的身體前,百般討好,還曾信誓旦旦的說不會娶妻,言猶在耳,寧溫雖並不贊同,但顧翛得到他的身體之後,便立刻準備娶妻,這讓他情何以堪?
或許是迫於壓力吧,顧翛的處境,寧溫也能猜想一二,但他終究是瞞著他了,這信上的一字一句就彷彿尖利的嘲諷一般,明明白白的告訴他的身份,是個孌侍是個寵
寧溫以為自己可以放下自己的尊嚴,放下一切,可直到現在才明白,他能夠如此想,是因為顧翛給了他足夠的尊重,把他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他,終究還是有自尊心的。
罷了,罷了,顧翛娶妻也正合了原本的打算,寧溫雖是這麼想著,一口血卻是噴濺到几上,白色的信紙上被沾染些許,紅色的血珠在紙上迅速暈染,宛若乍然綻放的紅梅。
寧溫抬起修長的手指,淡淡的抹去唇上的血跡,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淒然。
想他一生,遇到過多少艱難險阻,又有多少次只需他獻上身子便能換來好生活的機會,可他從來嗤之以鼻,緊守著自己最後一點傲骨,最後一絲尊嚴。
他答應顧翛,一是因為顧翛不像別人那樣把他當做一個可以隨意玩弄的男寵,二是因為,顧翛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心,所以他願意用所謂的傲骨和尊嚴去換取這份溫暖。
寧溫唇瓣扯起一抹淺淡的自嘲笑意,這原本就是一樁不平等交換,他的尊嚴失去便失去了,永遠也找不回來,而顧翛給的這份溫暖,卻是有時限的,隨時可以結束。
拿自己的全部去換隨時都可能消失的溫暖,這個,他一開始便意識到了,卻沒有終止,說到底,只是現在的變得貪得無厭了。
不管此次顧翛怎麼想,會不會真的娶妻,這個些問題,早晚也都要面對。
寧溫穩定情緒之後,心裡也就勸說自己淡然些,尋了抹布來,把几上的血抹乾淨,信件折好裝回信封,一如往常般熄燈,然後躺上塌。
月影西沉。
尚京城中,天已破曉,顧翛才從質子府中離開。
休息了兩三個時辰,便讓人備了湯浴。今日下午,是他邀約宋婉婉郊遊的時間,為了不惹人起疑,他還是要去赴約。
與顧風華一見之後,事情總算有個著落,顧翛心情頗佳,心想著敷衍敷衍便是,總之,不管這宋婉婉合不合心意,都是要定下個夫人來。
一番洗漱之後,顧翛便隨意扯了根帛帶把濕漉漉的頭髮鬆鬆的繫起來,尋了件日常的衣物穿了,便登上馬車。
到郊野還有一段時間,顧翛便靠在榻上小睡一會兒。
因著昨晚想的事情多了,頗為疲憊,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中,不一會便沉沉睡了過去,竟還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中,寧溫看著他笑,但是那笑容飄渺極了,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感覺,令人十分堵悶,可是無論他想什麼法子,說什麼笑話,寧溫依舊是那溫潤又疏離的笑。
夢是極簡單的,也無什麼波瀾,顧翛卻覺得疲憊極了,便是醒來後,也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