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巒疊嶂之間,一汪碧波被風吹皺。
炎炎烈日下,一身短打的魁梧男子正在門前的地裡除草,隔著薄薄的布料能清晰的看見他胳膊上塊塊分明的肌肉,刀刻一般的俊朗面上,汗水不斷滾落。
敏感的捕捉到輕微的破風之聲,男人手上動作微微一頓,轉過頭,便看見湖邊垂柳下的一襲玄色廣袍,俊美的少年長身玉立,兩隻手中各拎著一個酒罈。
「師傅。」顧翛喚道。
陸離將手中的雜草丟在菜園旁,拍拍手上的泥土,大步朝湖邊走來,蹲在湖邊淨了手,倏然出手朝顧翛襲來。
那一拳甩出涼涼的水珠,呼呼帶風的直逼顧翛面門,顧翛一個側身,鐵拳堪堪從他鼻尖擦過,同時掄起酒罈猛的朝陸離懷中丟去。
陸離一手接穩酒罈,一手鬆開拳頭,拍拍顧翛肩頭,「小半年未見,功夫有進無減,尚可。」
顧翛淡淡一笑,他這三四個月,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武功和棋藝上去了,怎麼能不進步?
陸離睨了他一眼,在柳樹下席地而坐,拍開壇口,一股濃郁醇厚的酒香飄了出來,「小子今日有些反常,還了盜德均幾罈好酒,說罷,尋我何事?」
陸離的識人功夫也是一流,況他十分瞭解顧翛,懶散成性,又口舌帶毒,簡直是集白蘇和那個女巫的精華,十幾年都不曾改的性子,怎可能半年就變了個人,眼下他雖然沉穩猶如當年的顧連州,但那眼眸中的迷茫和傷痛騙不了陸離,顧翛並不似其父那般會偽裝。
「無他,只是想與你聊聊。」顧翛也不在乎身上袍子,效仿陸離席地而坐。
陸離劍眉一皺,談心什麼的,他最討厭了不過,顧翛也就如他半個兒子一樣,兒子有心結,開導開導也無妨,頂多是做個聆聽者,多聽少說,遂也十分爽快的飲了口酒道,「說罷,你遇上什麼難處了?」
「你如今,心裡還是惦記著我母親的吧。」顧翛直截了當的問道,他想知道,心裡面惦記一個人,如何做到若無其事的過日子。
陸離一口酒險些嗆了出來,心道,就知道談心不是什麼好玩意,這話題還沒扯開呢,就這般血淋淋揭他痛處,待到真正聊起來恐怕就體無完膚了。
在陸離心裡,所謂「談心」就是把癒合的傷口再扯開一遍,一次疼個過癮,疼到麻木了,也就會漸漸冷靜下來,再變成舊傷,然後指不定哪一天又舊疾復發。
顧翛靜靜的等著答案,可陸離就只是喝酒,絲毫沒有作答的意思,不由催促道,「師傅,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如此作為,可不大爽快」
「是。」眼見著顧翛真是要談心,陸離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了,但他也敏銳的察覺了顧翛的心思,反問道,「你是瞧上誰了,偏又人家瞧不上你?」
「是。」顧翛也答的乾脆,轉而好奇的問,「那你為何還搬到我家附近?看著我父母舉案齊眉,不覺得傷情嗎?」
「傷情,怎麼不傷情。不過,我就是想等等看。」陸離往腹中灌著酒,聲音顯得有些含糊。
「等什麼?等他們感情漸淡?還是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橫刀奪愛?」顧翛道。
陸離瞪了他一眼,略帶怒氣的道,「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
顧翛不語,陸離是個鐵骨錚錚的男人,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但他自己經歷過感情之後,發現自己居然可以為了得到那個人不惜一切,多無賴的手段都使得出,所以現在陸離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竟一時無法確定。
陸離歎了口氣,道,「我是想看看顧德均是否會比我先死,若是他先死了,我再問問白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
語氣認真,全然沒有一絲看玩笑的意思。
顧翛訝然的看著陸離剛硬俊美的臉,當著別人兒子這麼說人家父親,估計也只有陸離能做的出來,但顧翛更驚訝的,他居然用一生的時間,只為了一個不確定的結果。
「你如何認識我母親?」顧翛從來沒有聽陸離提起過此事,他也愈發好奇,自己的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樣婦人,竟能令三個當世人傑真心交付。
陸離和白蘇的邂逅,絕對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當初雍帝賜了一名寧國供上美姬給德均,結果那美姬在從皇宮的往少師府的途中私逃,儒士認為這件事辱了他們的聖人連州公子,朝廷迫於壓力,便著虎賁衛追查此事……」
彼時,已經追查了小半個月,曾經所向披靡的將軍竟連一個逃妾都尋不到,陸離又頂著降臣的名聲,那段時間實在煎熬,也十分上火,在書館中遇見白蘇時,見她目光躲閃,又與畫像有幾分相似,便令人抓了她。
馬車失控,直奔到城外,陸離聽見白蘇順溜的北方口音時,便知道自己似乎是抓錯了人。
這在平時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抓錯了人,放了就是,誰知這個小女子是個馬蜂窩,捅了之後,麻煩連連,最後連他自己的心都搭了進來。
要說陸離是什麼時候看上白蘇,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感情的轉變悄然,什麼時候完成由深惡痛絕到癡情不悔的極端轉換,掐算不出個具體時間。
顧翛聽著陸離的講述,也想不明白,這兩人見面就掐,又非是打情罵俏,沒有一絲曖昧可言,怎麼會成今日的這個局面,很難想像,但顧翛知道陸離是個固執又有足夠耐心的人,他決定的目標,一定會堅持不懈的走下去,哪怕最後等來一場空。
「你瞭解寧溫嗎?」顧翛忽然問道。
陸離不知不覺已將酒罈喝空,隨手將罈子放在身側,聽聞顧翛的問題,微微一頓,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寧溫隱忍、狠毒、冷情、城府深不可測,但如果我處在他的境地,會不會變得與他一樣,也未可知。」
同是寄人籬下,陸離的處境比寧溫好了許多,頂多遭受些背地裡的冷嘲熱諷,至少出入自由,也沒人敢對他如何,可寧溫不一樣,時時受人監視,更因為生的絕世無雙,被不少人惦記。
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並且排斥斷袖的男人,陸離覺得肯定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陸離心裡一個念頭一閃,「你瞧上那人,不是寧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