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諾千金,自然當真。」顧連州道。
顧連州乃是十年如一的帶著一張「君子」面具,說話時那風姿,那氣度,令人不由自主的便會信他,但他話中的可信度,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即便黑衣劍客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從他俊美無鑄的姿容和優雅的談吐中,也能大概猜出一個範圍,而這個範圍內,無一不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君子,於是他便道,「好」
說罷,便轉頭去看牆上的字,之前他雖然在這裡受審過,但一波一波的酷刑緊鑼密鼓的上演著,他哪裡有閒情仔細去看。
然而這不看則已,一看便驚的一身都是汗,黑衣劍客的臉色越來越沒有血色,這一堵牆上從頭到尾,約莫有一百多可酷刑,每一樣都都是挑戰人的極限,光是想想渾身都疼得厲害,更別說擇一個用在自己身上
「怎麼,一百零七個刑罰裡面,你竟挑不到滿意的?」顧連州不鹹不淡的道。
黑衣刺客臉色煞白的轉向另一面牆,發現這些酷刑越往後越是慘無人道,在通篇讀完後,還發現了白蘇那幾句解釋之言,頓時渾身冒冷汗,他覺得,想出這些酷刑的人簡直就不是人
因為是關係到自己的生命,劍客讀的特別細,但是到後來他心煩意亂,直接看不下去了,通篇讀下來,約莫用了兩刻的時間,顧連州也不催促,一直耐心的等著。
「你也可以選擇告訴在下,寧皇派你來的目的。」顧連州見他眼中的掙扎,適時的說道。
黑衣劍客驀地一驚,「你,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們的目的」
但他話音一落就後悔了,心中隱隱懷疑顧連州根本就是在詐他。
「你很聰明。」顧連州盯著他不安的神情,不緊不慢的道,「既是聰明人,就莫要做無謂的犧牲,你忠於寧氏皇族,但你們的新皇是何等身份,又做過哪些傷害寧氏之事,想必不用在下贅述。」
這一句還是在詐,顧連州只是通過自己敏銳的觀察和理智的分析,猜測這個劍客並非是寧溫的死士,況且,這等損耗自己羽翼的事情,寧溫多半也不會全部派死忠於自己的劍客前來。
顧連州目光淡淡的掃了黑衣劍客一眼,見他神情微微有所鬆動,於是順便幫他分析了一下形勢,「此地有四百餘高手護衛,其中還有兩百人是精銳殺手,寧皇對這樣的地方動手,顯然是極為重要的任務,但他為何不派自己的身邊的死士前來,反而令閣下這樣先皇的護衛前來?」
顧連州的話外音是:你們寧國在逐漸的被一個血統不明之人一步步蠶食,你還不明所以的替人家賣命。簡而言之就是,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顧連州這番分析,若是說給方纔那個莽漢聽,不見得會奏效,那廝說不定根本就聽不懂,但經過他的觀察,這名黑衣劍客頭腦十分靈活,便是方才在那樣的攻心壓力之下,此人也對他的話產生了懷疑。
而黑衣劍客至今還沒有被寧溫處理掉,便說明他原來的職位並不重要,以寧溫的處事風格,是絕不會給自己留下一絲隱患,這也間接的表明,此人聰明不假,卻聰明的不夠徹底,否則縱然時運不濟也不至於連個名聲也混不出來。
這種人大半都有一個通病,便是疑心比一般人重,他們不但能聽懂這番話,而且還會拿現實進行對比分析,只要給他們一些提示,他們便會把一些蛛絲馬跡對號入座,更何況,寧溫正在大批的處理前朝遺臣,這是不爭的事實。
顧連州也不催促,給他足夠的時間把心中懷疑的小苗茁壯起來。
過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黑衣劍客便反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顧連州菱唇微微一勾,心知他已經妥協了。有些人就是如此,明明自己心裡已經確定這件事情,卻因著要成全了自己的忠義,而不肯直接說出來。
既然他要一個借口,顧連州也不吝嗇,便就給他一個借口,「當局者混旁觀者清,待閣下脫身出去時,自是一目瞭然。」
順著談話的內容,聽顧連州這話,自然而然就覺得是個肯定的答覆,但細一想,他根本什麼都沒有說,寧溫是不是真的藉機要除掉一些人,他顧連州怎麼會知道
不過黑衣劍客心裡已經有了想法,也不會去細究顧連州話中的意思,只確定道,「我若是說了,你肯放我走?」
「在下說過,君子一諾千金。」隔著薄紗,一襲青衣的顧連州一派優雅尊貴,那張俊美又端正的臉,分明沒有一絲奸邪之相,在這個君子重信義的年頭,想不相信他的話都難。
黑衣劍客點點頭,答道,「是陛下派我等前來,送密旨的是陛下身邊的寺人張閭,我並未看見密旨上的內容,但據統領說,陛下令我們闖進府內之後,劫持一個嬰孩和一名叫十三的姑娘。」
「嗯,密道可是你們挖的?」顧連州不相信這些普通的皇宮衛士能夠在一群高手的眼皮底子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挖出一條如此之長的地道
黑衣劍客道,「不是,是統領告訴我們密道的入口。」
倨聽聞此話,立刻想到白蘇被籍巫擄住的那日,曾有一群實力強悍的劍客闖入府內,如入無人之境,當時也是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們的侵入,多半是他們挖好的密道
可是當時寧皇派了籍巫前來,而且籍巫出手毫不留情,那群精銳軍應當不是寧皇麾下,為何眼下寧皇派來的人卻知道密道所在?籍巫說的?
等到將此人帶出去,倨連忙將此事說與顧連州聽,他今日看顧連州審問簡直是大開眼界了,所準備的刑具一個也沒有用上,但效果卻比他一上來就嚴刑逼供有成效多了
「籍巫八天前寂滅了,一百二十歲整,壽終正寢。」顧連州道。
倨不知其中原委,顧連州便簡單概括的說了一下情況。
算起來也就是擄回白蘇的那日,大巫寂滅前幾日巫力會降到很低,有些巫力弱的會幾乎與常人無異,直到寂滅前六個時辰才會最後一次爆發,這次爆發是他們一生中的巔峰時期。
按照時間來算,籍巫擄白蘇的時候,正處在巫力降低時,六識恐怕與劍客中的高手無異,所以他能發現有人挖密道的可能性很小。
顧連州說的漠然,但他若是知道寧溫那天因為籍巫的死,情緒出現劇烈波動,發狂之下險些把白蘇給就地正法了,估計就不是現在這種無喜無怒的表情了。
還剩下兩個刺客,顧連州正欲再審,外面便有劍客來報,說是小主子醒了,哭鬧不休。
顧連州心疼自己兒子,步履匆匆的趕回內院,剩下那兩人便只好暫時延後審問。
還未近內院便聽見顧翛響亮的哭聲,比顧連州剛來時那哭聲有力氣百倍,顯而易見,沒什麼大事。
顧連州一腳邁進屋內,便看見顧翛胖胖得淚珠兒嘩啦嘩啦的掉,滿臉不情願的在二丫懷裡亂蹬,也虧得二丫平時粗活做的多,力氣大,否則絕受不住他這麼折騰。
顧翛平時耍賴時都是干打雷不下雨,眼下可是實打實的哭,小七和二丫可降服不住,只好匆匆忙忙的去尋顧連州求救。
「怎麼了?」顧連州問道。
顧翛一聽顧連州的聲音頓時住了聲音,睜開淚汪汪的墨玉眼迅速找到聲音來源,見真是顧連州,連忙伸手要抱抱。
顧連州心中一暖,將他抱過來,修長略有些繭子的手輕輕抹去小臉上的眼淚。
小七比較伶俐,見二丫張嘴張了半晌,也沒說出個什麼來,便道,「平時大都是香蓉姐和十三姐抱小主子,小主子認懷,不喜歡奴婢們抱。」
「是嗎?」顧連州將小傢伙放在腿上,心想他和顧翛見面不過半日,嚴格算起來還只是一頓飯的功夫,他怎麼就不認生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父子連心?
想到此,顧連州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
顧翛委委屈屈的趴在顧連州懷裡,胖胖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
「香蓉呢?」顧連州忽然想到還有這麼個人,他平時對白蘇身邊的侍婢也不大在意,也就是知道個名字而已,忽聽小七這麼一提,他想起倨跟他稟報的時候,只說十三和奶娘被抓走了,並未說香蓉的下落。
小七恭敬的答道,「小姐在外面有生意,原來都是十三姐負責的,小姐分派了一些給香蓉姐,十三姐前些日剛剛閒下,便讓香蓉姐去熟悉熟悉生意。」
「嗯。」顧連州也不過問白蘇有什麼生意。
顧翛小聲提醒道,「蛋蛋。」
顧連州燦然一笑,爽朗清發的笑聲把小傢伙都鎮住了,他捏著顧翛胖胖的小臉道,「餓了兩日這這樣胖,原來是睡醒就惦記著吃同你那好吃懶做母親一個樣」
他這廂話音方落,便聽見倨的聲音,「主」
「何事?」顧連州道。
倨道,「建鄴有信使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