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景春樓,白蘇依舊只帶上了十三。
馬車行至主街道的時候便已經有些擁擠了,華麗車駕從景春樓一直快要排到城門口。
白蘇心下有些詫異,原本不過是貴女們玩鬧的詩會,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盛大了?
街上除了馬車之外,人倒是不多,所以白蘇的馬車沿著街邊很快便行到了景春樓門口。
門前人頭攢動,負責客人答題的小廝忙的焦頭爛額,有些人答了幾遍未曾通過,依舊不死心的,有些拿著題坐在一側凝神思考的
白蘇微微蹙眉,如此情形恐怕擠到答題台前也很困難,不過秋棠詩會的請帖或許可通行。
十三拿起紗帽給白蘇帶上,「小姐,外面亂的厲害,還是遮掩一下。」
下了車,白蘇還在想著如何擠過人群,便有一名劍客迎了上來,「可是雲姬?」
隔著紗帽,白蘇打量這名劍客:五官如山嶽,稜角分明,目光沉靜,一身黑色勁裝,領口紋著一個金色的圈,圈內一個「閔」字,裝扮整齊,舉止有度,明顯是權貴府上的劍客。
「正是,閣下是?」這等有身份的人,只能白蘇親自答話,否則便是無禮了。
那劍客叉手道,「在下是孝閔公主府上食客,奉了公主之命,在此迎接姬。」
白蘇看見他衣領上的「閔」字時便已然猜到此人身份,卻沒想到,他是食客而不是侍衛,頓時心中一凜,這孝閔公主幾番催見她,又特地派劍客在門口迎接,實在不尋常呀?
「請。」不等白蘇想仔細,劍客便幫她開道。
人群似也是認得公主府的標誌,見他替一個女姬開道,紛紛朝白蘇打量,但是紗帽遮掩下,只能隱隱預約看見一個秀美的輪廓。
景春樓內,比尋常時候更加熱鬧幾倍,而且,並非只有女人,更有許多士子學者。
他們見有人進來,轉頭向門口看過來,只見一襲淺青深衣,領口和袖口繡著精緻的白色木槿,面容被紗帽掩住,光從背後透過,整個人宛如是從霧中走來。
小廝迎了上去,十三把帖子交給他,小廝看了一眼,道,「請姬隨奴來。」
白蘇跟在他身後,從眾人的座位後面繞過去,越走越向前,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主座屏風上的落雪梅花圖,屏風後少女面容依稀。
坐在左側最前面的一群美人正是少師府的姬妾們,而座首的位置空著,那小廝道,「姬,請坐。」
白蘇抬眼看見右側的首座,赫然坐的是士大夫繁行時
「妹妹姍姍來遲,怎的還不落座?」齊姬笑容可掬,彷彿只是開玩笑一般,可是在這種場合說這句話,明顯是發難了。
白蘇取下頭上紗帽,走上前去,給孝閔公主行了個稽首大禮,「妾來遲了,請公主降罪。」
屏風靜默了片刻,才傳出一個清雅的聲音,「抬起頭來。」
白蘇依言緩緩抬起頭來,眸眼卻垂著,並不直視屏風。
「長相實在一般。」她淡淡的評價道,然而她語氣中並無輕視鄙夷,「做吧。」
「謝公主不罪之恩。」白蘇再次行禮。
這裡的每一個人她都得罪不起,只好規規矩矩的做好一切,不被人抓到把柄。
白蘇淡然移步,在左首第一個座位跪坐下來。
貴女們頓時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原本以為她會謙讓一番,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麼坐上去了,在場的貴女,哪一個不比她出身高貴
「雲姬坐的倒是坦然,既然姬在那個位置上坐下去了,必要有令我等佩服的才德才行。」一名貴女道。
白蘇含笑看向她,卻發現,此女正是黃菱琪,以善歌而出名的黃氏貴女,而坐在她上位的,卻是絮女。
這黃菱琪已經不是一次找白蘇茬了,想來也是因為她與絮女交好。
「素坐在此處也不勝惶恐,若是黃氏妹妹能與素換個位置,實在感激不盡。」白蘇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黃菱琪小臉一白,冷聲道,「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那個位置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
白蘇一臉迷惑的轉向繁行時,行了個大禮,「敢問繁大夫,此處是如何排位?」
繁行時對這個從前素未謀面的才女很是欣賞,便道,「除了君臣之禮,自然是按照才學排位。」
「素一介婦人,不知禮數,既然**們有異議,繁大夫以為該當如何?」白蘇乾脆把問題都推到這個德高望重的學者身上,他說如何便如何。
繁行時沉吟道,「即使如此,雲姬便吟詩半句,誰對的上下半句,若博得眾人贊同,便坐此位。不知公主以為如何?」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推到了孝閔公主面前。
屏風後的聲音略帶笑意,「甚是有趣。」
白蘇襝衽為禮,「即使如此,素便獻醜了。」
素女還在閨閣之時,才名便撼動士林,自她成為顧連州的姬妾之後,便銷聲匿跡,時隔半年,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眾人均想知道,從那一張小嘴裡,能吐出如何震撼人心的詞句。
「紅娘子,插金簪,戴銀花,比牡丹芍葯更勝五倍,從容出閣,宛如雲母天仙。」白蘇緩緩吟道。
她聲音一落,眾人紛紛搖頭。
「這算是什麼詩啊,直如童謠。」
「看來這素女徒有虛名」
這句話中雖描繪出了一位嬌羞待嫁的女子,卻離詩所要求的意境差的很遠。
「素才學疏淺,詞句便算是拋磚引玉罷」白蘇說罷,欠了欠身,返回位子上跪坐下來。
黃菱琪道,「這句子又有何難,我便對上一對。」她思索片刻,念道,「俏郎君,佩玉帶,著官靴,比文曲天尊更具文采,逍遙出仕,猶勝相如嵇康。」
詞句一處,人群頓時轟然大笑,「**是想俏郎君了吧」
黃菱琪羞紅了臉,嗔怒道,「大丈夫不看詩句,淨是想些腌臢東西」
「不過紅娘子,俏郎君,確實般配」有人道。
繁行時也笑盈盈的看著這嬌俏的女孩兒,「老夫以往倒是沒看出,黃氏**除了一副好歌喉,竟也是才思敏捷。」
黃菱琪歡歡喜喜的朝繁行時行禮,「繁大夫謬讚了。」
時人注重名聲,黃菱琪有了繁行時這一句評語,她的身價便又上了一層,便是日後找婆家也能尋找更好的。
「黃氏**接的句子,面上看還算工整,不過,雲姬的上句,句句是花草,豈是易對?」繁行時緩緩道。
經過他這一提點,眾人這才發現,白蘇這一句話整整包含了九個花草名稱。
紅娘子、金簪、銀花、牡丹、芍葯、五倍子、蓯蓉、雲母、天仙子。
這時的人,對草藥的認識不深,不知她說的這些其實都是可入藥的東西,然而雍國人愛花草,所以其中的品種都是他們耳熟能詳的。
左側是貴女姬妾們坐的地方,爭的自然也是貴女姬妾,所以士子們不便參與,但他們也皆暗暗在心中作出下聯。
可是此句甚是困難,一時間竟難住了所有人。
屏風後的孝閔公主打破僵局,「不如由雲姬自己接上,若是接的好,她坐這個位子,諸位不得有異議。」
「那麼,雲姬,便說說你的下半句吧」繁行時饒有興趣的看著對面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女。
「雲姬,快說說下句」
士子中,已有人喊道。
白蘇站起身來,從容道,「若是諸位**沒有意見,那素便自己接上了。」
她目光環視一圈,見無人應答,便吟道,「白頭翁,持大戟,跨海馬,與木賊草寇戰百合,旋復回朝,不愧將軍國老。」
「好」繁行時一拍大腿,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下段竟有如此氣魄
方纔,他也暗自在心中對出了一聯,雖然勉強算工整,但顧全不了意境,畢竟既要全是花草名稱,又要拼湊出意思,便已是不易。
「可是,將軍、國老,也是花草名?」一名紫色深衣貴女疑惑道,「海馬又是何物?」
眾人紛紛看向絮女,她算是極為瞭解花草的了。
絮女眸中的震驚和不甘一閃而過,笑著解釋道,「將軍是中藥大黃的別名,國老,則是甘草的別名,至於海馬,恕我孤陋寡聞,並不知曉。」
「海馬,是海中所生,可入藥。」白蘇淡淡解釋道。
這樣一來,便是白頭翁、大戟、海馬、旋復花、木賊、草寇、百合、大黃、甘草。
全文上下一共兩句話,十八種藥材,這種作詩方法,令人歎為觀止。
方才黃菱琪那句詩,其實是絮女教給她的,她自然是無如此敏捷的才思。
然而,這一開始,便敗下陣來,找這個茬彷彿是給白蘇機會表演一般,眾女均是一陣氣餒。
齊氏幾位嬌嬌,尤其是齊琚,簡直恨的牙癢癢。
整個左側,只有齊姬一人神色雲淡風輕,淡淡的抿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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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聯可把我頭髮想掉一堆~~~感謝好友《紅樓夜話》作者夜雨驚荷的幫助,「俏郎君,佩玉帶,著官靴,比文曲天尊更具文采,逍遙出仕,猶勝相如嵇康。」本來此句驚荷寫的是「猶勝文武狀元」,但是某袖考慮,咱這個朝代木有科舉制度,於是便改成了「猶勝相如嵇康」,司馬相如、嵇康,都是有名的才子,倒也差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