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樓偌大的廳堂中被圍了個水榭不通,人頭攢動。
婆七揮手令人扯開緞子,頓時,眼前水流潺潺,怪石奇松,便是在那山下,溪水旁有一棋盤,一名白鬚白髮白袍的老者執著黑子,閉目沉思。隱約間,水面上竟有細細的煙霧繚繞,而且那些煙霧越聚越多,最後在這個陶盆中形成了雲深不知處的仙境。
正當眾人被這奇異的景象震撼之時,顧風華展開白色孔雀毛的扇子,輕輕拂開繚繞在執棋冥思的老者周圍的霧氣,那巴掌大的棋盤顯露出來。
顧風華驚訝道,「這竟有個困局!」
顧風華在圍棋上的造詣頗高,他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紛紛朝棋盤上看過去,棋盤上黑白兩方正是廝殺過後,互相僵持,卻又都還活著。每一步都是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動全身,誰先落子,誰先死,除非找到破解之法。
繁趨亦湊上前來,只看了一眼,神情激動不已,立刻招人將這棋局擺到牆上的大棋盤上。
那塊大棋盤佔了一整面牆,每個落點都有掛鉤,棋子上有相應的勾鼻,通常高手對弈時,就會有小廝將棋盤上的情況時時傳到這堵棋牆上,以供大家觀賞評論。
小廝們均是懂棋的,不消片刻,便將這老者面前的棋局轉移到了牆上。這下子,整個景福樓,無論在任何角度,都能夠看見這個棋局,人群再度安靜下來。
大家都太過聚精會神,沒有人發現,顧風華早收起平素對任何事情都渾不在意的表情,他這麼一靜下來,那一雙桃花眼中漆黑的眸,倒是與顧連州有幾分相似。
「諸君,我家主曾言,若是有人發現這個棋局,便贈與那人一個盆景。」婆七渾厚的聲音,炸雷似的,響徹整個廳內。
顧風華隱去認真的神色,笑的輕浮而華麗,「哦?那本公子可就卻之不恭了。」
婆七命人去取盆景,只片刻,一名黑衣劍客便搬來一隻紅褐色的圓形陶盆。盆中是一棵形狀蒼勁的枯樹根,根上伸出數個枝丫,枯榮相應,也是一奇觀。
方才送與景春樓的盆景,也有一個是枯榮相應,不過那株樹本就是活的,只是去了皮而已。
顧連州對花草甚有研究,一般枯樹逢春只是偶然發生的情形,怎會想讓枯樹抽芽,便會抽芽?
「我主言,棋局答案便在此景上。」說著便將盆景放在顧風華面前。
顧風華身後小廝接過盆景。
人群中的氣氛中的氣氛從靜默轉而熱烈起來,今早花境之主給他們帶來的震撼,真是一波又一波,直是令人不能喘息。
一首《將進酒》連愁緒都那般豪邁,一盆仙境般的盆景更是鬼斧神工。
「如此美景,可有名字?」人群中走出一個白衣儒士,笑聞道。
「大兄。」繁趨喚道。
眾人一怔,這才知道,這人竟是御史大夫繁行時。繁行時行事低調,幾乎不在景福樓出現,是以認識他的人也是極少數。
「繁大夫。」
顧連州和陸離同時見禮,顧風華只裝作沒看見似的,兀自撫弄他那折扇。
顧風華這般形容,只因繁大夫曾有段時間曾任太學的博士,教授《詩》、《禮》,因他對禮節要求苛刻,而顧風華又向來隨性,那個時候兩人便結了樑子。
繁時行也不在意,他本來欲隱著觀望觀望便罷了,可是這花境之主居然如此驚才絕艷,讓他覺得若不結交此人,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並無命名,只是那山水景,倒是有詩相襯。」婆七又拿出一張紙,遞給繁大夫。
圍觀人群中開始有人不滿了,「你這漢子,怎的問一句才說一句,若是繁大夫不問,你怕是不拿出這詩了。」
婆七狠狠瞪了過去,那人聲音一噎,縮了縮脖子頓時不做聲了。這倒也難為婆七了,他本是婆氏的暗衛,雖性格豁達,卻也少與人交往,更沒做過這般高調的行為。
婆七沒好氣的道,「家主說了,若是繁先生問起,便拿出這詩,若是無人問起,便罷了。」
繁行時展開紙,緩聲念道,「經年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比之前面一首《將進酒》少了豪邁之情,卻多了份閒適悠然,彷彿那個滿腔豪情的人忽然看淡了世事,隱於山水之間。
花境之主的形象忽然從一個博學多才之人,變成了灑脫隨性的世外高人。
再仔細去看那山水之間執子思索的老者,鶴髮童顏,被霧氣繚繞,真真宛若仙人一般,不少人都有了匍匐膜拜的衝動。
「我花境初開,望諸君多多照應,禮已送了,在下告辭!」婆七叉手告辭。
眾人一想,反正那花境就在斜對面,總有一日能見到這個世外高人,便也不曾多留。
有了山水之間這名老者的形象,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在心中有了個大概相仿的影像。
顧風華隨意扇著扇子,抬眼看牆壁上的棋局,問道,「你們如何看?」
陸離的棋藝也不差,不過他對這山水間的霧氣更加有興趣,想不通這水流為何可以生生不息,這霧氣又是從何處而來。他正低頭查看,忽然發現老者面前的棋板上竟有四個字,「珍瓏棋局?」
顧風華扇扇子的手一頓,也湊了過來。果不然,那棋盤上四個米粒大的字,若不仔細觀看,實在很難發覺。
許多還圍攏在盆景附近的士子聽到這個消息,互相奔走相告。
景福樓出現「珍瓏棋局」之事在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尚京城的大街小巷,隨之而名聲大振的便是「花境」,和神秘的花境主人。
顧連州的馬車路過花境之時,稍稍減慢了速度,「花境」二字清雅卓然,旁邊的落款小字更是有意境,顧連州低聲念道,「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車內,顧風華攏著袖子盯著面前的盆景,反覆思索已經印在他腦海裡的「珍瓏棋局」。
「枯木逢春」顧風華用手順著扇子上的毛,問道,「這是何樹?」
顧連州慵懶的依靠在案几旁,淡淡道,「榕樹。」
傳說有些年歲久遠的樹木,因枝幹蒼老、或者遭遇自然災害時,無法再延續生命,便會自行停止生命,枝幹中存留的養分會在主幹死後,抽出新的枝丫。而榕樹便是這種極有靈性的植物。
但這,與珍瓏棋局有何關係?
少師府的後院中,白蘇老神在在的臥再塌上,等著十二擺好飯後,才懶洋洋的在香蓉的攙扶下爬起來。
她這廂閒適的厲害,卻不知外面已經被她鬧的風風雨雨,整個尚京城的文士全聚在景福樓裡,盯著她那副珍瓏棋局苦思冥想。
景福樓人滿為患,於是門口的題目相應增加了一些難度,還有些答不出題的,便跑去花境大肆購買盆景鮮花,旁敲側擊的打聽花境主人的消息。可是店內都是婆七出面雇的園丁,連掌櫃的都是外面花錢請來的,對於幕後老闆,可說是一問三不知。
「小姐,今兒外頭可熱鬧呢,聽說景福樓對面開了一家賣花的,那掌櫃的一詩傾倒尚京城文人雅士呢,可跟您有一拼了。」香蓉自是不知道,那是白蘇的傑作,只當新鮮事兒講。
她說的是白蘇之前的《離思》和《木蘭詞》。
白蘇笑而不語,她現在抄襲抄的尤其淡定,當初還有些羞愧的心理,現在簡直是理直氣壯了。為了生存,為了達到的目標,別說只是幾首詩詞,便再卑鄙小人不要面皮的手段,白蘇相信自己也做得到。
「小姐,慧姬和吳姬來訪。」十三話音還未落,慧姬吳姬二人已經領著幾個侍婢走了進來。
白蘇一扯嘴角: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不過先忍不住的人,注定是炮灰,這是萬年不變的定律。
「雲姬倒是自在,被禁足了,卻還能這般悠閒的用飯。」慧姬在白蘇對面的幾前跪坐下來,一張口便是譏諷。
白蘇衝她淡淡一笑,「姐姐客氣了。」
說著,便自顧的吃了起來,慧姬瞥見几上只是幾樣素食,剛欲出言譏諷幾句,香蓉正好掀開一個土陶缽,香味頓時溢滿屋子,缽中燉著一隻雞,雞湯裡竟有三四支拇指粗細的人參。
如此珍貴的藥材,白蘇居然用來做菜!
「姐姐真不愧是商賈世家,連吃頓飯也這般大手筆。」吳姬輕笑道。
商賈的身份十分低賤,吳姬這話,自然也不是誇獎。
「過獎。」白蘇敷衍的說了一句,張嘴接過香蓉為她夾起的一塊肥瘦適中的雞肉,細細嚼了起來。末了皺皺眉道,「還是喝湯吧。」
慧姬終於怒了,這白蘇簡直太不把她放在眼裡了,「來人,把素女的飯菜撤下去!」
她慧姬可是姬氏貴女,就算是做顧連州的正妻,那身份也是相配的,放眼少師府的後院,便是齊姬也要讓她三分,而這個卑賤的商人庶女的竟然膽敢如此放肆!
幾名侍婢也是慣於欺負人的主,得了令,立刻衝上前去,將案几上的飯菜端起來,一名侍婢還「失手」砸了一盤在白蘇腳邊。
白蘇微微皺眉,那砸了盤子的侍婢立刻指責道,「雲姬你竟敢如此冒犯我主!」
隨著她的發難,另一名侍婢也端起桌上的飯菜擲了出去,她要避開慧姬,自然是往門口砸。
媯芷一腳方才踏進門內,那只土缽「光啷」一聲碎在她腳前,缽中的湯水潑了一地,幾支山參滾落在她腳邊。
慧姬沒想到此時還會有人敢進來,抬眼看過去,嬌美的小臉上先是一怔,隨即閃過一絲興奮,冷笑道,「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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