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晚輾轉難眠。
白日強打著精神,指揮院子裡的幾個婢女把那天採回來的花草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陰乾。又抽空去繡閣上看看正在那幾支蝴蝶蘭有沒有風乾。
等到第三天早上,白蘇頂著兩隻熊貓眼,一臉蒼白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中時,十三險些嚇的暈過去。白蘇那樣子幾乎如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白蘇看著她欲哭還忍的模樣,實在很好奇自己現在是何等形容。
十三扶著她走到銅鏡前,白蘇心情有些激動,她穿越來半個月卻還是第一次看自己的面容,一直以來她都不敢看,怕對著鏡子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銅鏡被打磨的很光滑,照出來的人影很清晰,至少那兩隻黑乎乎的眼圈清楚之極。
白蘇張了張嘴,她也偶爾從珍女的五官上猜測自己現在的容顏,雖然沒指望傾國傾城,也覺得絕對不會丑。然而眼下鏡子裡的人骨瘦形銷,過分白皙的臉頰毫無生氣,一頭長髮因為身體長期生病而有些微微泛黃。
再加上一副發育不良的少女身子
好吧,白蘇承認,努力在她那張慘無人色的臉上看的時候,還是依稀能看出幾分清秀的。
「三妹在否?」院中一個清亮的聲音將白蘇從震驚中拉了回來。
十三聽出是珍女的聲音,如聞仙音,忙迎了出去。
白蘇還能聽見她們在外間的談話。
「珍女,快請進來看看小姐吧!小姐今日氣色不佳,您瞧能不能同老爺說,不參加今日的考校了?」
白蘇聽出十三聲音中的哽咽,更暗讚她說話簡直太合自己心意了,若能夠不去參加考校至少不用丟臉啊!
珍女聲音有些焦急,「很嚴重嗎?昨晚醫女不是看過了?」說著,她便往裡屋走。
不提媯芷還好,一提到她十三的火氣立刻蹭蹭的上竄,那個滿嘴毒刺的女人!不過十三也是知道輕重的人,無論怎樣腹誹暗罵,嘴上卻沒說一句不是,「是看過了,昨晚就寢時倒也挺精神。」
珍女推門進來,內間是用竹簾隔開的,白蘇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急急朝這邊過來,便迎了上去。十一和十二提心吊膽的跟在左右攙扶,深怕白蘇一個不小心又暈了。白蘇哭笑不得,她還真是一個不省心的瓷娃娃啊,害的這些人的小心肝成天懸著。
珍女一瞧見白蘇,支著簾子的左手都忘記放下來,只定定的看著白蘇,顫聲道,「三妹?」
珍女今天傳了一件桃粉色的紗裙,襯得她原本就晶瑩剔透的雪膚更加明艷動人,裙擺輕盈飄逸,纖腰束起,不堪一握,行動間腰部靈活妖嬈,光看便能想像那纖腰的柔軟度定然驚人。及腰烏髮也散開來,捋起一半在頭頂上用錦緞綁了個蛇髻,墜以朱玉。
白珍身上散發的生命氣息太過耀眼,晃得白蘇幾乎不敢直視。
「姐姐今天真美!」白蘇朝她笑了笑,由衷的讚歎道。
珍女哇呀一聲哭了起來,豆兒大的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撲簌簌的往下掉,一陣風似的奔過來,一把將白蘇摟在懷中,嗚咽著道,「我不許你這麼說,你的容貌便是連絮女也比不得,你要快些好起來!嗚嗚嗚」
哭了一會,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嚴肅的扳著白蘇的肩膀道,「你這形容定會讓絮女稱心如意,所以便是為了不讓她舒坦你也要將自己養好了!」
白蘇無奈的點點頭,想起白絮那張精緻絕倫的臉蛋,便覺得就算自己健健康康的也必然不會比她好看。不過是珍女讓她努力養病的激將法。
珍女見白蘇不為所動,急道,「我說的可是真的,婆主事就曾說過——絮女雖絕色,可惜落了俗,而素女氣度不凡,心思雅潔,若空谷幽蘭,反是更勝一籌。」
珍女學著婆主事那種端莊高貴的姿態,不緊不慢的道。若不是她面上那雙如小鹿一般不安分的大眼睛,倒是有模有樣了。
見白蘇抿唇嗤笑,立刻破功,瞪著眼睛,撅著紅嘟嘟的小嘴,一跺腳道,「是真的!」
白蘇見狀便更想逗逗她,於是黛眉輕皺,捂著心口,「姐姐這般姿容,令我心揪揪焉。」
珍女臉色一紅,嗔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時喜歡這般捉弄人了!」又轉向十三道,「還不快給你們小姐梳妝!」
十三幾個人這才急急忙活起來,她們幾個是新進府的,雖然之前婆主事一再囑咐考校之期臨近,但她們畢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十三以前也在別的府中伺候過,卻從沒見過對女兒還如此嚴格的父親。
「三妹。」珍女道。
白蘇能從銅鏡中看見她目光中的憐惜,珍女幽幽道,「縱使你今日再是如何病重,父親也不會允你告假,且忍一忍吧。」
白老爺給幾個女兒最好的物質生活和最好教育,不過是為了把她們培養成可以拉攏權貴的禮物,這些白蘇早就明白。還好她現在身邊還有珍女,也並不是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鑒於白蘇面色太過嚇人,十三拚命的往她臉上抹粉,白蘇被那種濃重的脂粉氣嗆的直想流淚,心中暗暗發誓,等閒下來以後,一定要想辦法弄點質量高的粉。
珍女覺得氣氛有些壓抑,轉移話題道,「咦,遲蓉和香蓉呢?」
白蘇排斥脂粉的味道,正屏住呼吸無法答話,十三代答道,「兩位姐姐的寢房在前院,今日又是考校,老爺那裡想來也缺人手,昨晚回去前便說今日不過來了。」
白蘇臉上塗了粉遮掩住憔悴的形容,只是略顯得有些蒼白,拒絕了十三幫她塗胭脂,只是將頭髮稍微攏在身後,又換上一身淺青色的深衣,便妥了。
收拾完這些,時辰已經不早了,縱然珍女對她這身打扮很不滿意,也來不及再換。
急急的趕往前院,到了主廳外的青石路上時,已經能看見在不遠處草坪上搭建的臨時舞台。
舞台不大,也很低,幾乎是用木板架在草坪上,這樣一來可以在平坦的地方跳舞都沒問題。草坪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大多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婦人,零星的有幾個寬袍華服的中年儒士,白老爺也在其中。
嫩綠的草坪上鋪著一塊塊羊皮毯子,上面擺放案幾,那些人便是圍坐在案幾四周談笑風生。
白蘇注意到,那些衣著華麗的婦人雖然有時嗔怒,有時嬉笑,卻始終正襟危坐,優雅矜持。
走近些,白蘇才聽到她們談話的內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此句真真是精妙絕倫!」
另一婦人輕笑著吟道,「奴家倒覺得後半句更引人入勝呢!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情深之至,得此情者才不枉此生。」
幾位婦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不休,聽的白蘇越發的心虛。可她若是不盜用前人詩詞,今天注定是要丟大臉了。
「二妹,三妹!」
白蘇和珍女同時回身,絮女笑意盈盈的走上前來,親暱的挽住白蘇的手臂,「三妹,怎的面色這般不好?可是婢女照顧不妥?」
白蘇眼神暗了暗,看著她一反常態的做作,不由猜想絮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也許,她也知道了自己身邊侍女全部被換掉,而生疑心。可即便她知道自己曾經上吊尋死,那又如何?
珍女鄙夷的撇撇嘴。白蘇雖然平時心思重,可也不喜歡虛情假意的敷衍,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沒當眾落了絮女的面子而已。
白老爺已經起身過來,「絮兒,你不日便要出閣,可要趁此機會向尚京幾位最有名的女師求教一番啊!」
絮女謙恭的朝圍坐在一桌的五個中年女子行禮。那幾人面上帶著淡淡笑意,受了絮女一禮,然後才起身輕輕朝絮女欠身還禮。
女師是掌管教養貴族女子的女教師,她們清一色的面上帶著疏離而禮貌的笑意,一舉一動規範至極,白蘇不得不承認這幾人應當是非常合格的典範,可是她總覺得她們舉手投足間比婆主事少了一份與生俱來的高貴。
「珍兒,素兒,今日還有幾位名門貴女要與你們共同接受考校,你們也是相熟的,便先去偏廳尋她們吧!」白老爺道。
白蘇渾身一緊,背心忽然滲出一大片汗漬。
相熟的名門貴女?白蘇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夾雜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空氣緩緩流進肺腔,撫平著她內心的不安。
越多熟人,白蘇被拆穿的可能性便越大。縱然她這具身體是貨真價實的素女,可靈魂是假,若要是被人發現她不記得所有事情,該怎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