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賜(二)
氈車從濕潤的街頭緩緩而行,街邊青翠碧綠的槐樹在窗邊緩緩掠過,只留下一排模糊的剪影,牡丹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努力讓自己很平靜地笑:「娘就是想和我說這個麼?其實你們都多想了,表哥從來沒和我許諾過什麼,我也沒有和表哥說過什麼。(小說~網看小說)至於表舅母想給我做媒的事情,還是算了吧。我現在暫時不想嫁人,就想在你們跟前多孝敬孝敬。」
岑夫人心疼地看著牡丹,但該說的還得說:「但凡有一分可能,我和你爹總是希望你能得到最妥當的照顧,最好的歸宿,這樣就算是我們去了九泉之下,也會更安心。可是像這樣子,叫我們怎麼放心得下?他們家與我們家終究是兩路人,做親戚還好,做親家卻是不大可能。我聽你表舅母的意思,你表哥的婚事是要由寧王來定的,怎麼也輪不到咱家。」
李荇對牡丹有情,體貼有加,他們都能看出來。原本她與何志忠也看好李荇,覺得這二人實在是天作之合,還想著等到牡丹和離成功之後,讓李荇正式來提親。奈何李家根本看不上何家的家世,又或者說,也看不上有著病弱之身的牡丹——做親戚幫忙是一回事,真要做兒媳,又是另一回事。
今日崔夫人的意思雖然很隱晦,但也很明白,他家願意和何家做關係密切的親戚,互相拉拔,互惠互利,也願意盡力幫助牡丹,但不希望更近一層。雖然作為母親,她很憤怒,也很不服,但已經有過劉家的經驗教訓,還是該趁早叫牡丹死了這個心思,只做親戚的好。
牡丹把頭靠在岑夫人的肩頭上,抑制住眼角的酸意:「您放心,我心裡明白。」她不是瞎子,她能看到李荇的好,也能看懂李荇的心思,但她早已經過了做白日夢的階段,學會了冷靜地分析,冷靜地接受。
從李滿娘暗示她的時候開始,她就有了心理準備。李家是和寧王拴在一起的,聯姻是擴展勢力最好的方法之一,寧王既然看重李荇,必然會給他安排一門對自己最有利的姻緣,當事人的心情反而是放到最後一位的。不管你服氣還是不服氣,甘心還是不甘心,大多數人的利益和少部分人的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受損的總是少部分人的利益。
她微微自嘲地想,現在最應該感到高興的,是她和李荇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吧?假如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再看得透徹,也還是會忍不住傷心難過。
岑夫人抓緊牡丹的手,但覺冰涼冰涼的,不由警惕地問:「你這孩子,該不是嘴裡不說,又死心眼了吧?你別在意別人怎麼說,怎麼看,咱們慢慢地相看,總能找到一個踏踏實實的,好上十倍百倍的。」
牡丹失笑:「您放心,我再也不會死心眼啦。此時在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咱們一家子安樂祥和,過好咱的小日子。也沒必要去和誰比,一定要尋什麼好上十倍百倍的人,只要自己覺得好就好。」被人嫌棄看不起的滋味的確很不好受,不過人這一生中,愛情很重要,但絕對不是全部。不管如何,太陽會照常升起,生活也還會繼續,該幹嘛還得幹嘛。
岑夫人聽牡丹說得如此透徹,又見她沒有哭泣的跡象,心裡壓著的大石頭總算是放鬆了一些,滿意地道:「你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也不過。姻緣天定,興許你和他就是沒緣。」
牡丹含糊應了一聲,搜腸刮肚地把寶會上發生的事情說給岑夫人聽,總算是把岑夫人說得開心了些。
何志忠與何大郎打馬跟在氈車後面,把母女倆個的對話一一聽在耳中,心情都有些不好。大郎最難過,他還想著要抽個合適的時候提醒李荇來提親呢,沒有想到李家根本就沒這個心思,還防著何家有這個心思。他只想著李家曾經也是商賈出身的,彼此又知根知底,不會相信外面的流言,而且自家妹子的確是很好,很好,配誰都配得上。哪裡想得到,被人如此輕視嫌棄?公婆嫌棄,李荇再喜歡牡丹,牡丹硬嫁過去又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何志忠表情淡淡的道:「幸虧你沒開口,不然以後兩家人卻是再不好來往了。不管怎樣,他家總是幫過我們大忙的,不能記仇,何況這件事和行之沒有關係,你們還是要把他當作好兄弟一樣的看待,不許做什麼難看的嘴臉出來。」之前他還抱著一分希望,以後卻是不能再叫牡丹單獨與李荇相處了。想要叫他把牡丹給李荇,除非李家六禮齊備,心甘情願,風光求娶,不然都是妄想。
大郎發狠一樣地悶聲道:「一定要叫何濡、何鴻他們好生上進,將來給咱們家的女兒們撐腰。」
何志忠「嗯」了一聲,補充道:「就是記得別叫他們成了什麼都不懂的書獃子。技多不壓身。」
一行人有些鬱悶地進了門,甄氏率先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同何志忠、岑夫人行過禮,笑問牡丹:「丹娘今日玩得可開心?聽孩子們說總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氣?」
牡丹微笑點頭:「算是吧。」
甄氏眼風一掃,就敏感地看出幾人的心情不好,立刻聯想到今日也曾去李家探病來著。便不跟著眾人進去,轉而去抓著跟車的封大娘打聽消息。
封大娘對甄氏一向不大待見,什麼都不肯告訴甄氏。她越不肯說,甄氏越發斷定不是好消息,不等問明白,就已經下了斷論,牡丹與李荇這事兒還沒開始就已經黃了甄氏不由竊喜,低頭默默盤算起來,她娘家有個小兄弟,只比牡丹大一歲,正堪婚配,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牡丹以後可能犯病,可她有這麼多的嫁妝……現在外間的威脅倒是沒了,難保其他幾個妯娌也有這樣的心思,得搶先下手才是。
何家今日的這頓晚飯不那麼好吃,得益於甄氏聰明的揣度,大家都知道了李家看不上牡丹,不肯與何家結親。女人們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招惹心情超級不好的岑夫人,男人們則心裡都很不高興。小孩子們感受到了這種沉重的氣氛,也都小心翼翼的,往常很熱鬧的飯桌顯得格外沉靜,誰的筷子不小心碰了一下碗都顯得格外刺耳。
牡丹不喜歡這種氣氛,便裝著十分好奇的樣子問何志忠:「爹,我聽人說胡商們有剖身藏珠的習俗,可是真的?」
果然是長大了,何志忠讚賞地看了牡丹一眼,笑道:「自然是真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傳說娓娓到來,他說故事很好聽,聽得眾人一愣一乍的,倒把李家這件事暫時拋之腦後了。
飯後眾人散去,牡丹回了房,懶懶地尋了本書趴在榻上看,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煩,隨手扔到一旁,將甩甩提進屋子裡去逗弄。林媽媽和雨荷二人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又怕引得牡丹越發傷心,只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湊趣。
看到她們眉眼間的小心謹慎,牡丹有些不耐煩,打發二人道:「我後日要跟李家表姨出城跑馬,你們去幫我看看穿什麼合適。」
林媽媽聽說她肯出去玩,挺高興的,轉念一想,這是跟著李家人去呀,不由多了幾分思量:「合適嗎?」人要臉,樹要皮,李家已經那樣兒了,丹娘要是還沒事兒一樣跟著李滿娘到處跑,難免會有人說難聽話,到時候受傷害的又是丹娘。
牡丹揚眉道:「怎麼不合適?表姨好心邀我去玩,我為什麼不去?不去的理由又是什麼?總不能叫人說我,需要人幫忙的時候趕著去,不需要幫忙了就影子都不見吧?」越是不去,越是顯得有什麼似的,外面把她傳成那樣子,她也敢出門,這麼點事她就不敢出門不敢和人交往了?哪門子的道理
林媽媽還想說什麼,雨荷已經很乖覺地道:「您說得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晨鼓尚未響起,劉暢已經起了身。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耐煩地將玉兒送上的早點推開:「都說了我沒胃口,怎麼這樣煩?」
玉兒小心翼翼地道:「爺,婢妾已經安排人在門外候著了,若是潘世子一到就立刻進來稟告。您要出去會客,誰也不知道會等到什麼時候,您不如趁早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辦起事兒來也有精神呀。」
劉暢聞言,淡淡掃了她一眼,道:「拿過來。」語氣倒是和藹了許多。
玉兒掃了一眼劉暢放在桌上的幾件包得嚴嚴實實的寶物,微微歎了口氣,公子爺真的就能憑這幾件東西擺脫這樣一門親事嗎?只怕是不能。想到清華郡主在街上馬踏牡丹的事跡,她打了個冷戰,暗裡乞求佛祖一定要保佑公子爺心想事成,又惡毒又有權勢的主母,將會是她們所有人的噩夢。
日上三竿,劉暢使人出去問了很多次,都沒聽說潘蓉來,不由急得冒汗。使了人去楚州候府相問,得到的消息是潘蓉昨夜一夜未歸,府裡是早就習慣了的,也沒去尋,所以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關鍵時刻發生了這種事情,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劉暢眼看著太陽越升越高,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身上的汗水卻一點一點地沁出來。他猛然跳起來,抱著東西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