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行人吃過東西,出發了。
看著前面李四娃精神百倍的身影,武田俊男現在是非常後悔也非常不理解。自己怎麼會挑選了一個和皇軍真正血戰過的俘虜!
四川人真是一群瘋子,幾十天的徒步行軍,憑著自己手裡幾乎不能算是武器的武器,目的便是只有一個:去前線送死!
就是這個叫李四娃的四川人,可以和皇軍血戰,捍不畏死,是個標準的軍人,可是被皇軍俘虜了,不僅極為聰明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在皇軍的威脅下,原本曾經有過的衝勁,立刻沒有了,變得很溫順。在勞工營,他一直都是埋頭苦幹,非常勤快,不像其他人那樣怠工,從而獲得了管理人員的高度讚賞。而自己也正是因為這樣選中了他。
可是誰會料到,一出來,一說起皇軍,這個人竟然又恢復了昔日的風采。武田俊男相信,只要一上戰場,李四娃必定還是會和皇軍血戰,至死不退!
支那人怎麼和自己所瞭解的不一樣?要說在滿洲,有共產黨的鼓動可以為借口,可是在四川,在支那正規軍裡面,在支那的這些地方軍閥裡面,誰又會去鼓動?難道支那各個軍隊不明白保存自己實力的重要性嗎?
聽著李四娃轉述那個川軍20軍軍長的話,他簡直就無法相信折就是川軍!
是當楊森得知在蘊藻濱陣地802團林相侯團長陣亡後,在電話上急命師長楊漢忠:」林團長戰死了,你這個師長給老子親臨前線,上去指揮!」
而楊漢忠在電話上說:「軍座,我家裡尚有-個老母,我若犧牲,請軍座給予照顧!」
楊森厲聲吼起來:「這還用說?你死了,老子頂替你再去前線指揮!」
戰前方方面面的情報都顯示,一旦中日開戰,能抵抗的,只有支那政府所謂的「中央軍」,那些什麼西北軍、晉綏軍、川軍、桂軍等等地方軍閥,被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壓制太久,一定會接著這個機會,要麼會鬧獨立,要麼會投降保存自己的實力,總之,就是不會和皇軍作對。看看當時滿洲的東北軍就是一個例子。當時9.18晚上,600人的皇軍進攻6000人的東北軍北大營,竟然就得手了!
可是進入關內,情況就變了。首先是在軍閥混戰中大傷元氣的西北軍在長城給了皇軍當頭一棒。這些西北軍武器不行,大刀卻很厲害,即使到現在,皇軍士兵面對支那的大刀也會士氣大降。支那人是怪物,拚刺刀不行,竟會想到用大刀在戰場上砍頭!
其次就是7.7盧溝橋,還是那支西北軍,還是讓皇軍遭受了損失,接下來就是在山西的晉綏軍,同樣讓皇軍前進得很艱難,據說已經有幾個軍長、師長戰死在那裡了。
上海就更不用說了,雖然是中央軍佔了多數,可是象川軍、貴軍這樣的雜牌,打得卻一點不必中央軍差。
皇軍在秦皇島登陸,山東的軍閥韓復矩不戰而逃,倒是符合地方軍閥的一貫作風,可是接下來,皇軍北進的軍隊被桂軍阻擋不得前進,南下的皇軍再一次被西北軍、川軍等等雜牌軍閥打得大敗!
皇軍最忌諱的支那將領張自忠,居然也是雜牌!
同樣的土肥原將軍的第十四師團,孤軍深入蘭(封)商(丘)地區,駐守蘭封和商丘的中央軍不戰而逃,讓土肥原將軍的冒險成功。
支那真是一個奇怪的民族,投降皇軍最多的,是地方武裝,和皇軍拼得最多的,也是地方武裝!開戰以來,皇軍損失最多的幾次戰役,對手都是地方軍閥!
這些天的經歷,已經讓曾經意氣抒發,躊躇滿志的武田俊男,這個自認為很瞭解中國,非常自信的特高課高級人員,產生了自己是「白癡」的自卑!
看起來自己還是要好好瞭解支那才行,認真研究當年滿清是如何統治漢人的。
和武田俊男不同,余鴻春現在很愉快。李四娃的經歷,表明他是一個有著極為豐富戰鬥經驗的軍人。要是他願意留在新四軍,對於部隊戰士們的戰鬥技巧將有著極大的幫助。
當然他也奇怪,川軍,川軍,應該是駐紮在四川,可是為什麼在上海的兩隻川軍都是駐紮在貴州。
關於四川軍閥混戰的歷史,李四娃作為普通的士兵當然不知道,他只知道當年楊森和劉湘打仗,被打得打敗,退到了貴州。可是他們的的確確是如假包換的川軍子弟。
余鴻春告訴李四娃,當他們到上海抗戰以後,四川的劉湘也組織了四十萬大軍,也是分兩路,一路沿川陝公路北上,一路沿重慶長江東進。
北進的川軍分別參加了析口會戰、太原保衛戰、台兒莊大戰、徐州會戰;東進的川軍參加了武漢會戰。兩路川軍也是紀律極為嚴明,雖然處境十分艱難,但是抗日的熱情一點沒有改變,多次和日軍血戰。這其中尤其以122師王銘章師長的籐縣保衛戰最為壯烈。
「川軍真是抗日的鐵軍啊。」余鴻春說完王銘章的事跡後,感歎道。
李四娃紅著眼鏡,語調有些哽咽:「這是我們川軍的光榮,是我們四川人的驕傲。當年從綿陽流浪到成都,實在活不下去了,就參加了楊森的軍隊。我們四川人整天你打我,我打你,都打煩了。後來說是要打國仗,個個都興奮得不得了。我們四川軍隊從來就不是(火八,念pa)耳朵。打起國仗來都是不要命的整。」
「不知道李老哥願不願意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打鬼子?」余鴻春趁熱打鐵提出要求。
「沒得問題,只要是打日本人,哪裡都是一樣。你們紅軍打起仗來也是很凶的。當年我們到處都在說,你們過烏江、過大渡河的經過。你曉不曉得,那個太平天國的翼王石達開流竄幾個省,轉戰千里,就是在大渡河被消滅的。可是你們紅軍實在太厲害了,居然就過去了。」
李四娃講的,都是紅軍長征時的戰鬥,余鴻春對此卻不是很瞭解,心裡卻是充滿了自豪感。我們是紅軍,是人民的武裝,我們有這個信念,當然什麼困難都能克服!
走了三個多小時,他們終於坐下來休息了一陣。
武田俊男看著幾個支那人的神情,心裡卻再一次驚訝不已。這麼長時間的走路,這幾個人竟然沒露出什麼疲憊的神態出來。或許這一次休息,還是看在自己不停地喘氣的面子上的。有這樣行軍速度和能力的軍隊,他們的訓練一定很艱苦,他們的鬥志和戰鬥力也一定很強。
看來,共產黨軍隊,真的是大日本皇軍整整的對手。
休息了一陣,余鴻春站起來示意繼續前進。走了沒幾步,落在後面的李勁忽然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
「沒事,腳扭了一下。」見眾人都停了下來,李勁趕緊解釋道。
余鴻春自然知道這是李勁故意的。一個老隊員了,這條路又不是第一次走,剛出發速度也不快,除了是故意的,沒有其他原因。
「陸天,你帶著他們先走,我們馬上追你們。」余鴻春直接對陸天嚇了命令。
這一切武田俊男看在眼裡,又引來一陣感慨:「一個長官,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居然會留下來照顧傷員。戰國時吳起給傷員舔瘡口,致使士卒為之血戰。現在,唉!」
等一行人走遠了,李勁一下子站起來,拉著余鴻春的手往回走了幾步,蹲下來指著路邊的草叢:「隊長你看。」
藉著遠處江面上過往輪船發出的微弱光線,余鴻春看見了草叢中的一張被石頭押著的醫院處方便簽。
「隊長,那個醫生果然是個特務。」李勁臉上極為氣憤,低低的聲音裡透出一絲殺氣。說著就伸手準備把那個記號毀去。
「等一等。」余鴻春及時攔住了李勁。
「隊長,你……」
「哼!」余鴻春往前面的人影看了一眼:「我這次親自帶你們走,就是奉了上級的命令,放長線釣大魚。根據地剛建立不久,魚龍混雜,鬼子的特務一定是不會放過我們的。現在好了,有了這個特務,在根據地潛伏的鬼子漢奸就會跳出來。」
「原來隊長你早就知道這個人是特務。」這個時候才說出真相,李勁埋怨了一句,隨即笑了:「總部首長的這一招實在是高。我看這傢伙沒帶任何通訊工具,那個時候根據地潛伏的電台就會和他接頭。這樣我們就可以……隊長,我說得對不對?」
「完全正確。」余鴻春誇了一句。
李勁剛有些得意,卻又想到了什麼:「可是我看他這一路都留下記號,會不會他根本就是在為鬼子查明我們的聯絡點呢?要是這樣,查出來聯絡點,他的任務夜就完成了,當然也就不需要和什麼人聯繫了。總部首長的計劃不就沒有作用了嗎?」
「呵呵,你居然能夠舉一反三,又進步。」余鴻春笑了笑:「當然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可是你看這個特務,演戲的水平這麼厲害,連你我都差點被騙了。要不是我們及時得到情報,損失可就大了。這表明這個特務的素質極高,一個這麼優秀的特務去幹這麼簡單的事,日本鬼子豈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你的意思就是說,拔掉我們的聯絡點,僅僅是他的任務之一?」李勁聽明白了。
「是的。所以你接下來還是要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尤其是在態度和語氣上。」余鴻春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說道:「一定要嚴密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明天我會帶著交通員一起撤離,讓鬼子明明白白地找到這個記號,告訴他們,特務已經完全打入了我們內部,好叫他們啟動潛伏的人員。」
「是。」李勁點點頭。兩個人站起來向陸天追過去。
五天後,橫邊淺站在一處顯得很破舊的房子面前。身邊是附近據點的一個小隊長。其實在得到命令後,他焦急地等了整整三天,就帶隊出發了。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就是找不到武田俊男留下的記號。
他有些懵了。原本他就不同意用那種方式留記號,因為隨便一個路人都可以無心地把記號破壞掉。
可是有沒有其他辦法。作為一個投誠者,是絕對不會走在最後面的,那麼用畫圖的方法也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其他的,反而還不如這個法子好。
橫邊淺象無頭蒼蠅一樣瞎轉悠了幾天,直到有一天得到報告,說有人發現了一張寫了日語的醫院處方便簽,這才匆匆趕到了這裡。
這些卻是余鴻春安排的。本來他和李勁已經走了幾步,卻有停下來思考。他這個時候同樣也敏銳地察覺到敵人的這個記號方式太不保險了,萬一敵人找不到記號豈不是雙方都白忙了一場?
於是他又返回去把便簽拾起來,考慮到便簽上寫著自己看不懂的日語,便有了一個計策,低聲告訴李勁,要他立刻走另一條路,趕到聯絡點,向交通員交待幾句,然後再操近路從後面趕上來和他再一起與陸天匯合。他估計陸天一定會放慢腳步等自己的。
追上陸天,等到了聯絡點,也就是田邊蓋的一處茅屋,天也快亮了。余鴻春假意派李勁和陸天去偵察,待他們回來,隨口說了一句:「這裡只有一個老人家,我們就現在這裡先住下。明晚再走。」
進了屋,裡面的一個老頭正極為「緊張」地為他們服務,雖然余鴻春他們和顏悅色,但是老頭還是「害怕」地連聲說:「不敢,不敢。」在給他們端上水、吃的以後,就倦縮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是共產黨的聯絡點嗎?這老頭看起來那麼膽小,這是共產黨的交通員嗎?武田俊男看著這一切,心裡很是詫異。
等他們走了兩天以後,老頭跑到據點,把手裡的處方便簽交給日軍。小隊長不敢怠慢,立刻上報。就這樣,一直等到橫邊淺趕了過來。
這個便簽,的的確確是武田君留下來的。可是讓他失望的是,到目前為止,也只找到了這麼一張便簽。通過向小隊長詢問,前面不遠,就是山區了,也就是經常有抗日分子出沒的地方了。皇軍和皇協軍曾經掃蕩了幾次都沒有收穫,反而損失些人。就連皇協軍教官小野不二也是在這裡戰死的。
看來武田君已經順利打入了敵人內部。
橫邊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平日裡很難見到的微笑。他走到那個老頭面前,反覆打量,除了一身農民打扮以外,看不出什麼不妥。
「長官,就是這個支那老頭給我們送的情報。」看見橫邊淺注視著老頭,據點小隊長趕緊上前向他報告。
「喲西。」橫邊淺點點頭,說出了一口流利的漢語:「老人家,你的做得非常非常好,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表現。我準備獎勵你,你有什麼要求嗎?」
老頭疑惑地看著橫邊淺,大約沒有想到一個日本軍官會說出這麼流利的漢語。一邊的日軍同樣也是驚訝萬分。
場面有些冷,還好一個偽軍軍官反應快,上前就是巴掌打在老頭身上:「老不死的,傻了吧?太君問你話呢。」
「放肆!你太無禮了!有這麼敬老愛幼的嗎?」老頭嚇得一哆嗦,橫邊淺呵斥著那個偽軍軍官。他居然還能說出「敬老愛幼」這樣的成語!
偽軍軍官漲紅著臉退了回去。
「說吧,不要緊張,你是我們大日本皇軍的朋友。」橫邊淺看著老頭有些不知所措,心裡忽然冒出一絲征服者的滿足感:「這就是所謂的強者的感覺吧。」
老頭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求太君放了我兒子吧,他才18歲呢。沒有他,這地根本沒人種。」
「你兒子?」橫邊淺心裡「咯登」一下,他自然是清楚,一旦支那青年被抓走,要麼早已被處死,要麼是運到勞工營,這個要求還真不好答應。
「是的,可憐我那孩子在據點修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老頭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你們修路的人還在不在?」橫邊淺轉頭問小隊長。
「長官,我們沒有修路,是在修碉堡。」看見橫邊淺的臉色有些變,小隊長才發現自己的回答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立刻糾正道:「修完碉堡,所有的勞工被中隊長閣下派到下一個據點去了。」
「喲西。你馬上就帶著這個支那老頭去找他的兒子。」橫邊淺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如果是這樣,看來還有挽救的可能。正要對老頭說,忽然看見小隊長一臉的不理解,只好又對他講:「笨蛋!這是一個極好的宣傳利用機會,做得好,這些支那人就是你的前哨,敵人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向你報告,你懂不懂?辦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招待這個老頭。順便給老頭家裡留一張紙條,告訴路過這裡的其他部隊不准為難他們。」
「哈議!我全部明白了。長官的智慧真的是很厲害。」小隊長終於明白這個憲兵隊少佐的「良苦用心」。
武田俊男「順利」地進入了敵人的地盤,自己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以後的事情就不再受自己控制了。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在心裡祝願他武運長久,一切順利,為了大日本的聖戰,做出自己的貢獻吧。
橫邊淺小心地把那一張便簽折好收起來。他有一張武田俊男的照片,那還是為了行動方便,故意加印的幾張。出於同事的關係他留下來了一張。這份便簽上的字跡,也是可以收集到的武田君的唯一筆跡了。
「呸!怎麼會想到『收集』這麼不吉利的詞語?」忽然醒悟過來,橫邊淺在心裡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