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肖彥梁尷尬的樣子,余鴻春亦是苦笑不已:「難得肖局長是個明白人,還對這個留言將信將疑,可以想像一下我黨為了生存,為了發展,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可惜委員長還是一味地壓制我們。甚至出了我們,對其他的地方勢力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手段?」
肖彥梁沉默了。自從淞滬之戰以後,中央軍一路是兵敗如山倒,稍稍好一點的平型關大捷,那是八路軍干的;析口會戰,那是晉軍為主幹的;徐州一戰,更是以地方的軍隊為主力的。想到這些,肖彥梁不禁對眼前的共產黨人欽佩不已。對方不過是個小小的人物,卻也能看得這麼遠,這麼深,怪不得共產黨是怎麼也剿滅不完。
「肖局長是奉命打入還是……」還在沉思,那邊余鴻春小心地問道。
哦,自己問完了對方的底細,輪到問自己了。肖彥梁自嘲地笑了笑,簡單地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
余鴻春滿臉的驚訝和欽佩:「想不到肖局長經過的事這麼曲折,你的所作所為,我真的是十分佩服。」
「國難當頭,都是中國人,都是為這個國家盡一份力。」肖彥梁緩緩地搖搖頭:「想到那些死難的同胞和為國捐軀的烈士,我們實在是沒有任何榮譽可言。說實話,在下現在的身份和取得的成績,又有哪一項不是其他的烈士以性命換來的?」
余鴻春一愣。他想不到肖彥梁會有如此的想法。歎了口氣,說道:「以前我們葉軍長給我們上課,講到日本人在南京大規模地屠殺我們同胞,我還不信,南京,那是多大的一個城市,要真那麼屠殺,得殺多少人!再說了,南京還有很多外國人,日本人不怕國際影響嗎?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才知道是真的。」
說到南京,肖彥梁心裡一痛,旋即奇怪地問道:「你們沿路過來,都是淪陷區,難道沒看見日本人的暴虐嗎?」
「怎麼沒見到!」余鴻春霎時間臉色就變了,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們一路北進,沿途日本鬼子的破壞和殘暴,我們的戰士看在眼裡恨在心裡。要不然許多的戰士也不會這麼快就明白什麼叫『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也不會有怎麼強烈的殺敵決心。」
「『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肖彥梁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對他來講,這還是一個很陌生的名詞。
「簡單來說,國共兩黨的矛盾,就是階級矛盾,中國現在反抗日本人的侵略,這就是民族矛盾。」余鴻春解釋道:「當民族矛盾是我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時,我們國共第二次合作就有了基礎,也才能得以實現。」
「哦。我懂了。」肖彥梁恍然大悟,對余鴻春豎起了大拇指:「閣下真是不簡單,明白這麼多事理。想你這樣的人,在貴黨裡面還有很多吧?」
「肖局長過獎了。」余鴻春笑著搖搖頭:「不是我明白這麼多事理,是我們一有空,政委就給我們上課。這些道理,都是我從課堂上學到的。」
肖彥梁越聽越驚奇了。不僅這個什麼「政委」沒聽過,就是這個「上課」也是聞所未聞。當兵的只知道打仗就是了,還要上課!這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
「你們每個人都要上課嗎?」肖彥梁問道。
「當然要上課。政委說過,沒有知識的武裝,是不能打勝仗的武裝。只有戰士們知道為什麼去打仗,如何去打仗,我們才能以弱勝強,以寡敵眾。」余鴻春非常自豪地回答道。
一番話,肖彥梁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對了,」余鴻春想起來什麼,問道:「你說的『軍統』是什麼組織?它在你們中間的地位是怎麼樣的?」
「呵呵,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這個『軍統』是什麼樣的組織,就是它的全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它是委員長掌握的一個情報機構。現在在各個淪陷區,都有它的人馬。對了,」肖彥梁頓了頓說道:「它還組建了一支『鋤奸隊』,專門對那些漢奸敗類下手,很是剎住了一股叛變和當漢奸的歪風。」
「哦?還有這種事?」余鴻春不敢相信國民黨也會組建「鋤奸隊」,笑著說道:「看來這個『軍統』也不簡單啊。面對兇惡的侵略者,不管是我們還是你們,都是中國人,都在為我們的這個國家流血犧牲。現在我是徹底明白什麼叫『民族矛盾』了。」
「不錯,這個『民族矛盾』說的還真是好。對了,不知道你們在這裡還要待多長時間?」肖彥梁問出這個關鍵問題。
余鴻春看了肖彥梁一眼,想了想才說道:「還要待幾天吧,肖局長有什麼指教?」
「沒其他的意思。」見對方起了戒心,肖彥梁苦笑了一下,說道:「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需要我肖某幫忙的話,儘管開口說。」
「謝謝,如果有需要,我們會的。」余鴻春笑了笑,感慨地說道:「剛進城,原先還以為肖局長是個鐵桿漢奸,卻沒想到你卻打死了日本人救了我們。」
「被人當成鐵桿漢奸也不是你一個人,這城裡很多人都這麼認為。我已經習慣了。」肖彥梁再次苦笑著回答:「不過這樣也好,可以更加隱蔽地為抗日服務。」
余鴻春點點頭:「你說的一點沒錯,越被朋友誤解,越容易讓敵人信任。」想起剛才的經歷,余鴻春心裡打了個突,疑惑地問道:「奇怪,日本人怎麼沒有跟著槍聲過來?」
「這陣子前方來的難民太多,好多日本人以殺人為遊戲。這些槍聲,已經讓人麻木了。」肖彥梁說話間,語氣裡透出了一股子深深的悲哀。
余鴻春沉默了。以殺人為遊戲!這是一個怎麼瘋狂的軍隊!
「狗日的,小日本拿咱中國人不當人。」余鴻春狠狠地罵了一句,痛心地說道:「你說的那些難民我也看到了,我問了一下,都是因為黃河決口才流落到這裡的。他媽的,日本鬼子竟然會喪心病狂地炸開黃河!」
「日本鬼子?」肖彥梁有些驚訝余鴻春的想法,不過馬上就明白了他是受了《中央日報》等政府報紙的影響。要不是大介洋三曾經在自己面前抱怨和吳志偉的分析,說不定他也會相信是日本人炸開的黃河。
「不過這黃河決口,給我們的同胞帶來災難的同時,也阻止了日本南下武漢的計劃,更是讓幾十萬從徐州、蘭封等地的國軍可以安全轉移,保存有生力量。」肖彥梁沒敢說出是國民政府自己炸了黃河的猜測。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余鴻春輕蔑地撇撇嘴,接著痛心疾首地說道:「炸了也好。十幾萬所謂的精銳,竟然無法消滅兩萬多日本鬼子,反而被鬼子象攆兔子一樣到處趕著跑。媽的,把這些逃跑軍隊的武器給我們,小鬼子還不被我們消滅?鬼子大概也想不到黃河水的厲害吧。可惜了幾百萬受苦受難的同胞了。」
見對方如此看不起國軍,肖彥梁想反駁,卻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反駁,人家說得可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向余鴻春告辭出來,肖彥梁越想越興奮,剛才關於國軍的一點點不快早已被拋在了腦後,他掩飾不住興奮的心情,索性收起雨傘,任憑清涼的雨絲灑在身上。
大介洋三站在一邊目送最後一輛軍火卡車離開,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肩膀,向旁邊的倉島做了個請的手勢:「倉島君,我們隨處走走。」
大介洋三語氣中的無奈,倉島聽得清清楚楚。也難怪,不僅身為憲兵隊隊長的大介洋三,就是他這個特高課主任,現在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巡視軍火庫。這倒不是說他們擔心軍火庫的安全,而是必須監督滿足前線的軍火供應。
按理說這些本應是駐軍的事情,可是大介洋三說了一句「就讓我們將功折罪吧」,就造成了巡視這裡成為兩個人每天的必修課。
「倉島君,」大介洋三停下腳步,伸手接著雨點,說道:「你看多美的雨啊,和家鄉的一模一樣。」
「是的。江南春雨,哦不,是梅雨。」倉島尷尬地糾正了自己的口誤。說實話,倉島並沒有太高的所謂文化素質,搜腸刮肚想出來的一個詞居然還是錯的。儘管他自認為閱人的本事不錯,可是和大介洋三相處久了,他反倒越來越看不透這個人。
說大介洋三這個人多愁善感,喜歡說一些傷感的話吧,他對待那些支那人的命令卻是冷酷無情,毫不含糊的。
看著大介洋三有些憔悴的臉龐,倉島再心裡微微歎了口氣。才三十多歲的人,竟然已經呈現出一種老相。看來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把他折磨得夠嗆。
「這該死的雨!」不好和大介洋三直接唱反調,倉島只能在心裡面罵了一句。
「倉島君,」見倉島陷入了某種沉思,大介洋三以為他很欣賞或者很認同自己剛才對雨的看法,又說道:「你看在這些雨裡的景色中,要是再出現成片的櫻花樹,那可就和家鄉完全一樣了。」
櫻花!
顯然這個詞也深深地觸動了倉島,跟著大介洋三,嘴裡輕輕地哼起了「櫻花歌」。
歌聲哼到一半就停止了。不遠處一個士兵被濕滑的土地摔了一跤,引來了其他同行的同伴一陣嘲笑。
「唉,櫻花雖然美麗,但是太短暫;江南的梅雨儘管充滿了詩情畫意,我卻希望它不要出現。」倉島看到這些,忍不住感慨道。
「噢?哦!」大介洋三一愣,旋即明白地點點頭。剛才只顧著抒發qing感,卻沒有想到現實的殘酷。
「我剛才的表現真是讓人感到慚愧。」大介洋三不好意思地說道:「這雨天對行軍打仗真的是一種折磨。」
「對比起前線的士兵,我們的確很幸福了。」倉島回答說:「不過隊長閣下的思鄉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唉。」倉島抬頭看了一下已經暗下去的天色,歎了口氣,說道:「就是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攻下武漢。」
「攻下武漢?我看至少還要四個月以上。」大介洋三想了想說道:「支那炸開黃河,用水阻擋我軍前進。這一條計策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河水顧及之處,不僅是我軍人員損失慘重,物資損失更是慘重,尤其是戰車。想不到為了阻止我軍前進,支那已經無所不用其極。這次炸開黃河,其實不僅僅是阻擋了我軍的步伐,更重要的,就是讓原本已經被我們包圍的支那主力得以安全轉移。大日本皇軍想要佔領武漢,怕是要費些周折。」
「我看,更重要的是士氣。」倉島接著話題說道:「你也看到了從這裡西去的部隊,精神比以前差了好多。聽說第106師團將從上海登陸過來,希望這支生力軍能鼓舞士氣。」
「唉,沒辦法,黃河決口,南下武漢已經變得遙遙無期了,現在我們對武漢的進攻只能採用西進的方式。」大介洋三說到這裡,轉頭看著倉島,微微苦笑了一下,說道:「你剛才說起106師團,我可是並不抱太大的希望。」
「為什麼?」倉島十分奇怪。
「光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個特設師團。」大介洋三詳細給不是軍人出身的倉島解釋道:「現在在華的部隊,戰鬥力強的部隊,在軍部統一稱之為『常設師團』,而由這些師團的預備役人員所組成的部隊,就稱之為特設師團,其番號為常設師團、聯隊的番號前加一百。其編製大體與常設師團相同,只是騎兵聯隊變為騎兵大隊(二個騎兵中隊與一個機槍小隊)。人數、編製、規模都差不多。」
「也就是說,特設師團就是預備役師團。這個106師團,就是第六師團的預備役人員組建的。」倉島明白了大介洋三的意思。預備役部隊怎麼也無法和正規部隊相比的。
「不過,大介君,」倉島繼續說道:「第六師團是我軍的精銳師團,他的預備役人員應該不會差吧。」
「呵呵,倉島君,話不是這麼說的。」大介洋三再次解釋道:「所謂第六師團的預備役部隊,並不完全是從第六師團退役的官兵。軍部一般會把同一地區的預備役士兵事前編製好,一旦有戰事,可以立刻形成戰鬥力。預備役師團的編制,完全按照常設師團的編制進行。所以這個106師團和6師團,除了名字上的關係,其他的沒有一點關係。」
「原來是這樣。」倉島點點頭。
「實際作戰時,這些特設師團,一個最大的作用,是作為預備隊,隨時給主力師團補充人員和裝備。」
「大介君,所以你認為106師團僅僅是補充其他主力師團的作用吧。」倉島笑著問道。
「是的。」大介洋三搖搖頭,說道:「我得到的情報,支那現在在長江裡面佈置了非常多的水雷。這些水雷讓第三艦隊和波田支隊寸步難行。其他的部隊現在也和支那軍隊相持著,誰也無法前進一步。北面的部隊雖然正在南下,但是士氣、精神力、裝備、集結速度都無法在短時間滿足前線的需要。106師團的到來,正是補充人員,修整再戰的機會。所以,倉島君,我估計要拿下武漢,至少也要四個月以上。」
「說得有道理。真不愧是情報員出身啊。」一番分析讓搞反間諜工作的倉島佩服不已。
大介洋三沒有因為倉島的恭維而高興。說實在的,在他的心目中,真正嚮往的,是軍旅,是戰場!從軍校畢業,就一直在搞情報分析,到今天作為憲兵隊隊長,雖然也算帶了兵,卻和自己的理想差得太遠。
「支那軍隊的堅持越來越強了啊。」大介洋三也看著天色,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於他忽然誇起了對手,倉島也沒有表示什麼驚訝。
確實,當初皇軍攻下滿洲,也就不過1萬多人,用了四個月時間。(「9·18事變」爆發時,東三省的日軍正規軍只有第2師團的兩個旅團和6個守備大隊共1.04萬人,在鄉軍人(退伍軍人)1萬人,警察3000人。共2.34萬人。能迅速支援的日軍只有駐朝鮮的2個師團,共3萬人。而駐紮在東三省的東北軍有20多萬,平津一帶還有東北軍11萬主力部隊,可以迅速回師關外。因此兵力方面中方佔絕對優勢。--作者注。具體參見本書《資料-9.18事變」的反思——中國為何三日亡國?》)
整個佔領滿洲的過程,給倉島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即便是接下來的上海之戰(即1932年「1·28事變」),四次易帥(即:第一任:日海軍第1遣外艦隊司令官兼駐滬特別陸戰隊司令官監澤幸一、第二任:2月2日日海軍編成第3艦隊,野村吉三郎任司令官,島田繁太郎任參謀長,協同進犯上海、第三任:2月7日日海軍侵滬屢敗,司令官監澤幸一被撤職,野村吉三郎繼任、第四任:2月14日日軍新司令植田謙吉率援軍3萬多人到滬。),損失近萬人也不能改變他關於「支那軍隊不堪一擊」的看法。可是,隨著近一年時間的戰事,支那軍隊的抵抗越來越頑強,甚至連他們所謂的武器更是低劣的地方軍閥,其戰鬥力的頑強也使得皇軍損失慘重。
「大介君,依我看,支那軍隊現在的頑強,不過是臨死前的最後瘋狂罷了,只要佔領了武漢,消滅了支那的主力,支那政府除了投降,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儘管心裡比較贊同憲兵隊隊長的觀點,但是倉島還是要說出反駁的意見。
「是嗎?」大介洋三在心裡問道。他心裡何嘗不是希望這樣,但是黃河決口,讓這個向來關心戰事的憲兵隊長有些猶豫了。
回到城裡,已經是8點多了。大介洋三和倉島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吃飯,一個士兵就在門口喊道:
「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