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聽完肖彥梁的述說,張旭一巴掌拍在床框子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崩裂開來,溢出的鮮血登時把單衣染紅了。
「都怪我,應該聽陳六子的警告,先殺了這個無恥的叛徒!」文川深深地自責道。
「說這些有什麼用?文哥,我們要趕緊想辦法除掉林承富,不殺不足以顯示我們的力量,讓敵人愈發囂張。」已經悲傷過的肖彥梁現在完全保持著清醒。
「對,必須馬上處死這個叛徒。」張旭馬上表示同意。
「可是我們怎麼除掉他呢?」文川皺著眉問道。
「文哥,上次你找過林承富,我估計日本人已經知道你是幕後首腦。不過這也沒什麼,畢竟你是從他們手上逃走的。我想說的是,文哥你不覺得自從白天你聽說了蘭封、商丘的事以後,情緒很低落,這可不是你的性格。」肖彥梁提醒著文川:「怕死的國軍將領,我堅信只是極少的害群之馬。你也說過,只要我們各自努力,盡到一個中國人的責任,盡到我們抗戰之責,日本人終究會被我們趕回東洋老家的。你現在的樣子,可不是一個好的兆頭。」
如同醍醐灌頂,肖彥梁的話字字如重錘一般敲打在文川的心窩上。他猛地一振,慢慢直起了腰板,伸手抓住肖彥梁的肩膀,動情地感激道:「謝謝你,彥梁老弟,我會振作的。他媽的,前線貪生怕死的混蛋,竟然會影響到老子殺日本人的心情。兄弟我慚愧啊。」
聽到文川的髒話,張旭、肖彥梁不由得在心裡長舒了口氣。
「你這個樣子就好。」肖彥梁面露微笑,說道:「文哥,你不知道,你的心情好壞可是會影響我們所有人的。你就代表了政府,你要是不振作,我們怎麼辦?」
「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的。」文川點點頭,他完全明白肖彥梁說話的含義。
「來,我們商量一下怎麼鋤奸。媽的,當漢奸,老子要讓你後悔來到著世上。」文川狠狠地罵道。他很少說粗話的,但是現在,說著這些粗話,他覺得心情非常舒坦。
「速戰速決是必須的,可是我們怎麼幹掉那個混蛋?」肖彥梁苦惱地說道:「那個叛徒現在一定是被日本人嚴密保護起來,不好下手啊。」
「我看倒不一定。」坐在床上的張旭出人意料地說道:「從你說的情況看,日本人還不知道陳六子是有意自己找死的,他們肯定還以為那是一個意外。這樣就給敵人造成了一種錯覺和希望。也就是說,大介洋三和趙廣文還以為陳六子死了以後,文川哥一定會再派人去和林承富接頭。這樣林承富一定還呆在茂福飯店,我們只要解決好那些外圍的暗哨,快刀斬亂麻,處死那個混蛋叛徒。」
張旭的話讓肖彥梁、文川眼睛一亮!
「我看不如今晚就動手怎麼樣?」文川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問道。
「我同意,媽的,趁著鬼子還在沮喪的時候,再給他來一下子。」肖彥梁說完,卻又想起來什麼,臉上的興奮樣登時變成了遺憾:「可惜為了不暴露陳六子是死於『意外』,不能明目張膽地以處死漢奸叛徒的情形進行,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這很簡單,」張旭胸有成竹地說道:「我們把他處死,掛上『漢奸』的橫幅,卻偽造成入室搶劫的現場,而且這個現場還要有意掩飾一下,彷彿是一種嫁禍的樣子。這麼一來,那些潛在的漢奸叛徒,還有誰不擔驚受怕?而在日本人那邊卻同樣沒有暴露我們的可能。」
「這主意倒是不錯。」肖彥梁點點頭,「我看不如我們晚上2點行動如何?到時叫上德貴、雷浩他們一塊干。如果條件允許,我們甚至可以進行一次綁票……」
「綁票?嘿嘿,這樣子就更像刑事案件了。就是不知道林承富家裡什麼人也沒有,如何取得贖金?」張旭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們可以對林承富嚴刑拷打,逼他說出財產的下落,然後再放出風,說我們的眼線發現了有幾個地方被人挖開了等等,這樣不是很像嗎?」
「可是這樣卻並不能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文川皺著眉說道。這兩個人越說越離譜,按文川自己的意思,就算冒險,也要告訴世人,林承富是個漢奸,是個叛徒,國民政府還在,對於這些敗類,絕對是不會放過的。一來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二來起到向敵人示威的動作,第三,起到警告的作用。一舉三得的事情卻被兩個人計劃成那個樣子。
這冷水潑下來,張旭、肖彥梁登時不說話了。隔了一會,肖彥梁才輕聲說道:「這樣也可以嚇嚇那些和日本人合作的商人,不是也不錯?」
聽著肖彥梁那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的話,文川無奈地笑了笑:「仗打到這個份上,有實力的商人早就跟著委員長撤往大西南了,留在這裡的,都是些小商小販,他們不做日本人的生意,難道要他們都餓死?當然,對於那些和日本人生意做得很大的商人,還是要收拾的。」
肖彥梁心裡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像林承富那樣的職業,說到底,也是屬於混口飯吃的那一類,真要說什麼恐嚇,只怕是沒有什麼效果。
「哪怎麼……」肖彥梁喪氣地問道。話音未落,院子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隔了一陣,高翠兒推開門進來,輕聲說道:「戴先生來了。」
肖彥梁喘了口氣,點點頭:「請他進來吧。」說完走過去把暗門拉開,讓剛躲進去的文川出來。
「看來你這裡是越來越忙了。」文川皺著眉疑慮地說道。
「是啊,老這樣的話,這暗室的門都容易壞。就是不知道那邊的地方準備得怎麼樣。」張旭贊同地說道。
「那邊還有十來天就大致弄好了,住個人沒什麼大的問題。大家都在再這裡啊。」門外響起戴安平的聲音。
「都是自己兄弟,過來還要拿什麼禮物,真是的。」跟在戴安平身後的高翠兒埋怨地說道,隨手把手裡的一包點心放在桌上。
「嘿嘿,嫂子,我要不這樣,空手到府上來,那還不被人懷疑?我是商人嘛,勢利一點,可是很正常地哦。」戴安平笑嘻嘻地解釋道。
聽到解釋,高翠兒臉紅了,趕緊說道:「你們談,我去給先生倒茶。」
等高翠兒離開屋子,戴安平收起嘻笑的表情,問道:「晚上怎麼回事?又是打槍又是爆炸的,抓什麼人嗎?」
「林承富叛變了,陳六子殉國。」文川滿含著悲憤說道。
「什麼?!」陡然間聽到這個噩耗,戴安平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媽的,狗日的叛變得還真是時候,老子剛來,就來了個下馬威。」驚駭之後,戴安平苦笑了一聲說道。
隨後肖彥梁仔細地把晚上的事複述了一遍。當說出剛才幾個人商量的行動時,戴安平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堅決地否定了:「你們急於除掉這個叛徒我十分理解,但是你們的方法太危險,絕對是不行的。」
端過高翠兒遞過來的茶杯,戴安平謝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去過你們說的茂福飯店,那裡的建築實在太多了。以大介洋三的精明和趙廣文的狡猾,敵人的暗哨不會少而且不會只佈置在飯店裡,這樣的行動,只能是去送死。」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屋裡的三個人登時冷靜下來。戴安平說得一點不錯,方才幾個人光顧著報仇,卻沒有去認真細想會有什麼危險。
肖彥梁暗暗責怪了一下自己,他以前可不是這樣,難道一連串的勝利沖昏了腦子?想到那些暗哨,肖彥梁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那怎麼辦?」張旭喃喃地說道。
「安平兄,不知像你們出來和總部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密碼用以聯絡?」文川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他沒有稱呼戴安平的表字,那是因為戴安平出生在南洋,又在國外讀的書,他並沒有在名字以外再取表字。
「組長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單獨的聯絡密碼當然是有的,以便於緊急情況下使用。」戴安平奇怪地問道。
「大哥是不是擔心那叛徒會向總部報告什麼假情報?」聽兩人一問一答,肖彥梁馬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過我覺得敵人是不會成功的。要知道這城裡,除了他那部電台,還有安平兄的一部電台。再說我們也必須馬上把今天發生的事向總部匯報。」
「不是這個意思。」文川陰冷地笑了笑,說道:「我還盼著那混蛋給總部發報呢。你們想,如果總部回電讓他撤離,大介洋三會是什麼表情?或者林承富會是什麼反應?」
「啊?」幾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都露出會心的笑容。
「太君,您可千萬不要把林承富這條狗殺了。」肖彥梁玩笑著,用一種「哀求」的語氣說道,說完幾個人那裡還忍得住,都笑了起來。
「希望林承富那混蛋不是特別笨。」笑聲中張旭又說了一句,再次引起了一陣笑聲。
是的,如果是這樣,大介洋三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從情報員莫名其妙地被殺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林承富那裡根本沒有任何人去接頭,而林承富倒是連著接受了四封電報,只是面對那可惡的密碼,大介洋三隻有乾著急的份。
當那天晚上,趙廣文帶著林承富和電台來到憲兵隊時,大介洋三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命令林承富繼續回到飯店等陳六子上門,計劃通過一份假情報,想跟蹤陳六子挖出這個破壞力巨大的情報網。
據林承富交待,上次支那空軍在對軍火庫進行轟炸前,陳六子不斷地來回奔波,大介洋三可以想像,不知道有多少關於軍火庫的情報通過電波傳了出去。他大介洋三一定要抓住那個幕後黑手,不然自己怎麼對得起對帝國事業和天皇陛下的一片忠心?
可惜上天似乎總要戲弄他,剛佈置好跟蹤陳六子,陳六子就死了,而且更有諷刺意味的是他竟然是死在另外一個暴露的共產黨的情報員手裡。
他在這次時間裡唯一的收穫,就是對肖彥梁徹底地放心了。陳六子是一個警察,趙廣文又不斷在說肖彥梁身上肯定有脫不了的關係,讓大介洋三也動了心,可是這個肖彥梁的表現又是那麼地讓人吃驚。
一開始大介洋三還以為肖彥梁是用一個假的「共產黨」來了一個「丟車保帥」,可聽趙廣文說那個什麼「共產黨的情報員」竟然是真的,他派出去的臥底親耳聽到這些人在接頭的時候說什麼「首長」、「群眾」之類的話語,除了共產黨,還有誰會說這些詞語?
現在大介洋三已經可以勾勒出整個事件的過程了:
支那政府的情報員從趙廣文的臥底那裡得知了共產黨情報員的事,想通過揭露共產黨情報員的功勞,進一步加深自己的地位,沒想到卻被共產黨情報員拉作人質,同歸於盡了。
整件事情細想起來,真是荒誕不已,可是對自己來講,也太殘酷了吧。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大介洋三想起趙廣文安慰自己的話來。這是一句孟子的名言,用在自己身上還當真合適。可是這「苦、勞、餓、空」四個字對自己來講,還有多久才是盡頭?
大介洋三真是不明白,能說出這麼偉大話語的民族,現在怎麼會是這樣!「物競天擇」,看來支那的命運早就是注定了的,大和民族取代支那也是注定了的,這麼一個不思進取的民族有什麼存在的理由?
大介洋三雙手枕著頭躺在榻榻米上,幻想著自己苦盡甘來,委以重任的威風樣,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窗外的天空中依舊還在下著雨,聽到落在屋頂的瀝瀝雨聲,大介洋三一下子生出了許多感慨。日本國內過不了多久也將進入梅雨季節,家鄉的雨和這裡的雨是那麼的相似。
家裡的人怎麼樣了?女兒是不是很乖?兒子現在應該躺在媽媽身邊睡著了吧?大介洋三想到這些,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戰爭,身為一個軍人,除了戰爭,就只有家,還能讓自己留念。
「我不後悔。」大介洋三自言自語地說道。為了大東亞聖戰,為了天皇陛下,為了大和民族可以稱霸世界,他大介洋三不後悔!
一個低等的民族,一個沒有自尊心的民族,是沒有資格zhan有這廣闊、富饒、美麗的地方的,大和民族要屹立在世界列強之中,必須佔領支那,對於愚昧的支那人,只能用刺刀和鞭子去對待他們。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正在自娛自樂的大介洋三。他皺著眉等那鈴聲響到第三遍,這才心有不甘地爬起來拿起電話。
「大介君,對不起打擾了,我是倉島。」電話那邊傳來特高課主任的聲音。
「哦?原來是倉島君,不知這麼晚了,有什麼指教?」大介洋三望著桌上顯示已經晚上10點的鐘,奇怪地問道。
「噢,您那邊關於支那情報員的事有進展嗎?」大概是那邊沒有馬上回答,倉島趕緊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剛才和以前的同事通電話,他說一般像這種情報員,都會有一個和總部聯絡的緊急方案,他讓我問問您,是不是有這個情況。如果那個支那情報員有的話,可以通過這個方案要求支那政府再派一個情報員過來,這樣我們就可以設法通過他得到密碼,給支那發送假情報。」
「謝謝你,倉島君,我怎麼會沒有想到這個法子?你如果沒有休息,我現在就到你那裡去,我們馬上實施這個計劃。」大介洋三心裡猛然一跳,自己真的時來運轉了嗎?
這麼多天了,那個叫林承富的支那人那裡什麼動靜也沒有,大介洋三心裡也挺著急的,陡然間聽到這麼一個好法子,叫他如何不高興?同時他的心裡也有一絲惱怒,這個變節者居然還有情報沒說。
「八嘎!」大介洋三暗自罵了一句,隨即佈置下去。
明亮的辦公室裡,林承富捲曲著身子,心裡忐忑不安地望著面前的兩個日本軍官。
在文川找到他談心之後,他已經下定決心自首了。抗戰爆發之前,他林承富過的日子,雖說不是那種大富之家的日子,但也算衣食無憂了,老婆年輕漂亮,兒子聰明伶俐,怎麼說都是一個幸福的家庭。早在淞滬大戰爆發的時候,他就憑著先見之明,讓老婆孩子帶著細軟先行撤到四川一個親戚那裡,自己也隨時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可是誰又能料到,撤退是撤退了,申請回家省親的報告,竟然變成了深入敵後建立情報站的通知!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坑人嗎?林承富已經記不起自己當時的憤怒心情,他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頭,過過這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
好在他的廚藝水平還過得去,這也全是因為自己本來就對烹飪有興趣,經常在老婆面前顯示伸手的緣故。報務站是順利地建立了,可是半年多時間,除了陳六子經常來以外,就沒見過其他人,甚至於陳六子的接頭人也是蒙著面!這不擺明了是不信任自己嘛。要求把妻兒調過來的申請也被否決了,自己每天面對著空房,心裡的滋味又有誰能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