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什麼事?」見陳六子表情嚴肅,德貴喝了些酒有些發熱的頭腦一下清醒了過來。
「也許是我的猜測吧。」看到德貴忽然正經地看著自己,陳六子有些遲疑,考慮著要不要說出來。想了一會,說道:「林承富不是讓我轉告你們,說他想把老婆孩子接過來。我覺得這有些不對勁,哪有執行任務的人把家人一起帶在身邊的道理。還有,我幾次見他,他都有意無意地訴苦說這裡沒勁,還要隨時擔驚受怕的,透露出一種想回後方的情緒。
媽的,誰不想回後方?老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都知道打日本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怎麼會想到撤退?我看他以前享福享慣了。」
陳六子氣乎乎地說道。
「他真的這麼說?」德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陳六子堅定地點點頭,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德貴就把電報借給了肖彥梁。當他把陳六子的話一併告訴肖彥梁的時候,肖彥梁也是大吃一驚!
待德貴離開,他立刻走進暗室,把這些告訴了文川。
「不好,這王八蛋要誤大事!」和肖彥梁的反應一樣,文川也是大吃一驚,脫口就是這麼一句。
「那怎麼辦?眼看著我們的計劃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眼淚急了。
「不行,看來我一定要找他談談。」文川一咬牙,說道。
見肖彥梁想開口阻止,文川搖搖頭,說道:「只有我的身份可以鎮住他。先把大事辦了,我再把他撤回去。對了你給我準備點錢。」
事已至此,再說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肖彥梁只好點頭表示同意文川冒險出去說服林承富。
等著文川化好妝,兩個人走出暗室。高翠兒到門口看了一下,打了個手勢,肖彥梁把幾塊大洋交到文川的手裡,再重重地握了一下文川的手,輕聲說了一句:「小心。」
已經換成一身商人打扮的文川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屋裡,肖彥梁拿出《西遊記》開始翻譯電報。因為心裡老是掛牽著文川,他甚至有幾次都翻譯錯了。
好容易翻譯完了,肖彥梁實在放心不下,穿好衣服來到了警察局。
好久沒看到肖彥梁了,局裡裡裡外外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和他打著招呼,雖然心急如焚,肖彥梁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一一回應著,直到張旭聞聲出來才算是替他接了圍。
「走,我們到外面走走。」肖彥梁衝著張旭大聲說道。
張旭知道肖彥梁必定余什麼事,也就心領神會地答應了。
走在路上,肖彥梁小聲把情況說了一下,張旭一下子就急了:「兄弟,你怎麼回事?明知道趙廣文經常去那裡,萬一兩個遇上了怎麼辦?要去也要在晚上去嘛。」
肖彥梁一臉的慚愧,小聲說道:「我這不是想起來才拉你去的嗎?」
張旭狠狠地瞪了肖彥梁一眼,加快了腳步往茂福飯店趕去。
快到的時候,兩人猛地停了下來。
飯店裡,老闆林承富正站在櫃檯上熱情地招呼著客人,文川呢?文川到哪裡去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下面該作什麼了。
「兩位先生,要水果嗎?這是才摘下來的桃子,新桃,味道不錯。」旁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聽到問話,倆人才發現原來自己竟停在了一個賣水果的小車子面前。
「不要。」張旭沒好氣地毀了一句。
「先生,這桃子不錯。我那邊要不我們到一邊選選?真的不錯。」那賣水果的並沒有放棄。
肖彥梁赫然發現那人在說話的時候,竟然事了一個眼色!他心裡一驚,仔細看了看那賣水果的人,卻看不出什麼。
不過既然發現了對方使的眼色,那就沒有不理的道理。肖彥梁伸手攔住張旭,說道:「走吧,看看你的貨。」
「請跟我來。」那商販一臉的恭維,說完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肖彥梁一拉張旭,低聲說了一句:「走吧。」
三個人來到一處僻靜處,張旭正要問話,卻看見那賣桃子的轉身面對他們,笑著輕輕說了一句,這一句話到把兩個人唬了一跳。
「我是文川,你們竟然沒有認出來!呵呵……」
這句話說完,文川退了一步,看著他們。
「你?」
「哈哈……」
大吃一驚的兩個人不相信地揉揉眼,在仔細地看了看,忽然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噓∼」文川趕緊做出禁聲的手勢。
「文川大哥,要不是你提醒,我還真認不出來。不過現在看起來,又覺得有些像了。」激動以後的張旭仍舊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賣桃子的販子是文川。
「你們首先注意力就不在我身上,再者我又戴了一頂氈帽,這臉上又貼了一些鬍子,還有這身破衣服,你們不仔細看,多半是看不出來的。對了,你們怎麼會來了?看你們著急的樣子,出什麼事了?」文川疑惑地看著兩個人。
「你沒事就好。可把我們給擔心死了。你走以後,我越想越擔心,就怕你見林承富的時候出什麼意外。」肖彥梁說出了來的目的。
「就是,林承富和你見了面,他又不長時間不出來招呼客人,而且,要是趙廣文來了怎麼辦?」張旭埋怨了一句。
「你們的擔心是對的。當時我也是太著急了。走到前面路口的時候,我冷靜下來。白天是不可能和林承富見面的,所以我拉住正好路過我身邊的一個賣桃子的人,用我身上的衣服和兩塊大洋和他換了換行頭,於是我就成了這個賣桃子的商販了。」文川說到這裡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我這身打扮騙得過你們,卻騙不過趙廣文!這混蛋還真他媽的有這過目不忘的本事,我再怎麼化妝,他也認得出來。這也是我這麼小心的原因。」
文川的話聽得兩個人心裡沉沉的。肖彥梁轉換話題問道:「現在怎麼辦?你難道一直再這裡等到晚上?」
文川點點頭:「不錯,我也可以仔細觀察一下林承富這個人,為晚上的見面做做準備。」
「那……」
肖彥梁話還沒有說出口,集市那邊忽然像炸了窩一樣,趕集的人群四處逃散,甚至已經有人往這邊跑過來了。
肖彥梁迅速掏出手槍,貼著牆壁,正要叫文川趕快離開,回頭一看,卻正好看見文川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
「跑得真快。」肖彥梁嘀咕了一句,一把拉住逃過來的一個老百姓。
「饒命,饒命!」那人正在慶幸自己逃得快,陡然被人攔住,還沒回過神,已經看見一把槍又頂在自己胸前,腿先嚇軟了,身子往下一沉,肖彥梁一把沒抓住,那老百姓跌坐在地上。後面的人一看,喊了一聲,都返身往回跑了。
肖彥梁苦笑著搖搖頭,低下頭正要問話,卻問到一股子尿騷味,那老百姓居然嚇得尿了褲子!
肖彥梁皺著眉頭,捂著鼻子罵了一聲:「他媽的,老子只是想問你出了什麼事,你倒好,先自己尿了褲子!」
「老……總,我,我,我……」那人這時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日本人,可嘴裡哆哆嗦嗦卻說不出什麼來。
「他媽的,找死是不是?說,處什麼事了?」張旭一腳踢了過去,又問了一句。
「老總饒命,老總饒命!」那人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兩人面前,不停地磕頭。
「磕什麼頭,說,出了什麼事?不說老子現在就斃了你。」肖彥梁有些不耐煩了。集市裡出事,要麼是日本人惹事,要麼是抗日分子在打日本人。如果是前者,他當然要馬上趕過去;如果是後者,那只能是去收拾殘局。
「是日本人抓住一個小孩子,要殺了他。」受到肖彥梁的威脅,那人立刻很流利地說出了集市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早說不就得了。媽的,滾!」張旭又是一腳,罵道。
「謝謝老總,謝謝老總!」那人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飛快地跑掉了。
「快走,去看看怎麼回事。」肖彥梁手往集市那邊一指,衝著張旭喊道。
拐過彎,就看到在茂福飯店周圍已經沒有什麼中國人了。門口,聽著一輛日軍摩托車,兩個穿土黃軍服的日本人正在彎腰毆打一個人,另外一個日本人靠在摩托車上,兩隻手指指點點的,嘴裡大聲叫嚷著什麼。
「太君,太君!」把槍別在腰上,張旭高聲喊著跑到了摩托車跟前。
聽到叫喊聲,打人的兩個日軍站直身子,警惕地看著這邊,而那個靠在摩托車上的日軍也聞聲轉過身來。
「太君。啊?是水原太君。在下便衣隊肖彥梁,肖隊長。」跟上來的肖彥梁正好趕上那個轉過身的日軍,一看,竟是憲兵隊的人。
「哦∼,是肖隊長。」那個叫「水原」的日軍一怔,隨即也認出了肖彥梁。肖彥梁當初主動進書房替換黃長羽的舉動,讓當時在場的很多日軍士兵對他的印象非常深,而水原就是當時在場的日軍中的一個。
水原轉頭揮了揮手,讓兩個同伴解除了戒備。
這個時候,張旭已經掏出香煙,挨著個發著,順便也走到了那個被打的人跟前。
從體形上看,那不過是個12、3歲的孩子!人已經被日軍打昏過去了,趴在那裡動也不動,留著短髮的頭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太君,這人是誰?敢惹太君。」張旭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子扶起了那個孩子。
「喂∼∼喂∼」張旭搖晃著孩子,大聲喊著。
而這個時候,水原一邊吸著煙,一邊用日語向同伴說著什麼。從他不停地指著肖彥梁的動作看,肖彥梁猜想他是在介紹自己的什麼情況。兩個日軍似乎被水原的講述吸引住了,也沒管張旭在旁邊的動作。
在張旭的搖晃下,那孩子慢慢睜開了眼,但旋即又閉上了。
「小孩,你這是怎麼回事?」張旭看著那孩子浮腫的臉,心疼地問道。
聽到張旭的問話,孩子再次睜開了眼,還掛著血跡的嘴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
張旭想都沒想,就俯下了頭,把耳朵貼在了孩子的嘴邊。
「狗……狗……狗漢奸!」貼得很近,孩子的話張旭聽得清清楚楚。他的心裡陡然一沉,還沒反應過來,耳朵傳來一陣劇痛,竟然是那孩子趁張旭不注意,鼓起全身最後的力量,突然死死咬住了張旭的耳朵!
「啊!」張旭一聲慘叫,掙了一下,卻沒掙掉。
聽到張旭的慘叫,還在說話的幾個人登時轉過身來。
「八嘎亞魯!」其中一個日軍怪叫一聲,操起靠在摩托車邊的步槍,對著那孩子的頭用力砸了下去!
隨著一股尖銳的寒風從耳邊刮過,孩子骨頭被步槍槍托砸碎的聲音,張旭是聽得一清二楚!霎時間的恐懼,竟使得張旭完全忘了耳朵上的痛楚!
一股熱流,激射在張旭的半邊臉上,雖說他也是經歷過戰場上的慘烈場面,但在此時此刻,那股子流淌在自己臉上的血腥氣,還是讓張旭的胃裡立刻翻江倒海,幾乎忍不住馬上要吐出東西來。
刺眼的陽光照在張旭仰起的臉上,他覺得那陽光好強,而身邊那個還在用槍托往孩子身上砸的日本士兵是那麼地猙獰可怕!
下意識地,張旭的手伸向了腰上別著的手槍!
「兄弟,兄弟,你沒事吧?」關鍵時刻,肖彥梁衝到張旭身邊,左手一下子按住了張旭正在拔槍的右手,嘴裡大聲喊著。
隨著肖彥梁的喊聲,張旭終於清醒了過來。
他呻吟了一聲,在肖彥梁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顧不得擦去臉上還往下滴的血珠,向那個救他的日軍深深地一鞠躬,嘴裡不停地說著「謝謝太君…」之類的話。
另外領個日軍走上前,攔住那個同伴,笑著跨上摩托車,其中叫水原的日軍笑瞇瞇地對肖彥梁說道:
「肖隊長,你的仗義地大大地!」說完發動摩托車離開了。
日本人一走,張旭再也支撐不住,順著肖彥梁的身子滑倒在地上。
地上,那個孩子的頭已經被日本人砸碎了,早已斷了氣,但是他那句「狗漢奸」卻像打雷一樣,一直在張旭的耳邊響個不停。他不由自主地舉起兩隻手,用力摀住耳朵,磕那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地鑽進來。
周圍慢慢地圍上來一些膽大的老百姓,看著孩子的慘樣,有的人又摀住嘴跑到一邊嘔吐起來;一些老人伸手摸著眼淚,但是絕大多數人只是默默地看看。
「林承富,林承富,你他媽的給我出來!」肖彥梁衝著空蕩蕩的飯廳大聲叫喊著。
聽到喊聲,林承富一溜小跑,擠過人群,來到肖彥梁面前,陡然看見地上孩子的樣子,嚇得坐在了地上!
「瞧你哪熊樣!叫兩個人把我兄弟扶進去,找條毛巾給他擦擦。再叫兩人把這孩子,孩子收拾一下,抬出去埋了。」肖彥梁忽然沒來由鼻子一酸,差點沒把話說完。
「是,是,是。」林承富慌忙答應道。
「都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肖彥梁衝著圍觀的人群大聲喊道。
人群並沒有馬上散開,只是當店裡的兩個廚子抬著草蓆,把孩子裹上的時候,人群中傳來忍不住哭泣的聲音。
肖彥梁暗地裡歎了口氣,也沒繼續驅散圍觀的人,伸手指揮人群給兩個廚子讓開一條路。
「狗漢奸!」
身後忽然傳來一句惡狠狠的咒罵,在安靜的環境裡異常的刺耳。肖彥梁如遭雷擊,身子陡然間僵在那裡,臉霎時間漲得通紅,雙手因為憤怒而不由得捏得緊緊的。
可是他不敢回頭!不敢說話,甚至,甚至,甚至連憤怒也不能表達!
身前身後數十道火辣辣的能殺人的仇恨的目光,肖彥梁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漸漸的,他心裡的憤怒慢慢演化成了一絲委屈,並且這種委屈逐步加重,到最後他的身子竟不受控地輕輕顫抖起來。
兩個廚子走遠了,圍觀的人也開始散了,不過見肖彥梁沒有什麼反應,人們的膽子也慢慢變大,不少人離開的的時候,也不忘向肖彥梁站的地方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
等到人群都散開了,肖彥梁才邁著沉重的步伐往店裡走去。
飯店裡,張旭臉上、身上的鮮血已經被擦乾淨了。正在給張旭講述事情經過的林老闆看見肖彥梁目光呆滯,機械地走進來,下了一跳,趕緊跑過來扶著肖彥梁坐下,招呼著夥計上茶。張旭見肖彥梁神色有異,也站了起來。
肖彥梁看著桌子發呆,周圍的人也不敢說什麼。猛地,肖彥梁站起來,一把搶過端茶的夥計手裡的茶壺,仰起頭,一口氣全部灌了下去,然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茶壺放在桌上。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了正常。
他笑著問林承富:「老闆,茅房在什麼地方?媽的,噁心死老子了,差點沒尿褲子。」
一句話大大地沖淡了店裡緊張的氣氛。林承富趕緊叫上一個夥計帶肖彥梁過去。
走在去茅房的路上,肖彥梁耳邊隱隱傳來林承富的聲音:
「你說那屁大的孩子幹什麼不好,偏要要去戳皇軍的摩托車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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