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黃長羽說的。
一開始他還以為大介洋三隻是嚇唬嚇唬老百姓,沒想到他竟是真的要全部屠殺,立時嚇出汗來。
「太君,幾個*既然已經伏法,我看您就饒了這些人吧。」
大介洋三看著黃長羽,臉上露出嘲笑的表情。
「局長是想替這些幫助襲擊皇軍的人求情嗎?」
黃長羽第泠泠打個冷戰,連忙說:
「太君誤會了,只是我想,殺了他們,開春的地就荒了,沒法種了。」
聽了黃長羽的話,尤其是後一句,聽得大介洋三心頭一動,糧食,聖戰需要大量的糧食,地荒了,秋天的糧食從哪裡來?
看著人群裡的老人和孩子,他產生了一絲憐憫。
「你說的也有一些道理,既然*已經被處死,皇軍的仇也算抱了。好,你去告訴他們,只要他們每人上前向*的屍體啐上一口,我就饒了他們。」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黃長羽一面道謝,一面轉身對下面的人群喊:
「鄉親們,皇軍說了,只要你們每人上前向*的屍體啐上一口,皇軍就饒你們不死。」
人群只是騷動了一下,卻並沒有人出來。
「鄉親們,快呀,只要上前向屍體啐一口,就可以活命。」黃長羽又喊了一遍。
人群裡還是沒有人出來。不知是誰罵了一句:「狗漢奸。」
大介洋三冷冷地看著,黃長羽喊第一聲沒效果時,他已經對這些人沒有了憐憫,只有殺意了。
「局長大人,行不行呀?」大介洋三對黃長羽嘲笑說。
黃長羽掏出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水,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人群面前,
「鄉親們,老少爺們,我給你們磕頭啦,你們就聽我一句話吧,出來向屍體啐一口,就可以活命。不為自己,也為了孩子想想吧。」
黃長羽還在磕頭,兩個日軍士兵從後面上前架起黃長羽走到旁邊,黃長羽登時傻了。
大介洋三冷笑著看著人群。低聲罵了一句:
「支那豬。」
手正要揮下,趙廣文來到大介洋三身邊,附耳說了幾句,大介洋三皺著眉,看了看四周的士兵,猶豫了一下,向趙廣文點點頭,又把身邊的日軍隊長叫來,低頭說了幾句,那隊長一聽,立刻滿臉笑容,對著大介洋三不停地答應著。日軍隊長轉身對下面的士兵傳達著,得到命令的士兵出現一陣騷動。
趙廣文說的是「把男女老幼分開,犒勞犒勞皇軍。」
大介洋三其實心裡很看不起強姦這種行為的,他覺得這是一種動物行經。對第六師團等在南京的*,他十分痛恨,尤其是第六師團的師團長谷壽夫還親自加入強姦隊伍,他更是鄙視,在滿洲時,他的這種觀點經常被同事取笑。不過看著周圍士兵的興奮樣,他還是同意了趙廣文的意見。
得到大介洋三的同意,見鬼子隊長已把命令傳達完畢,趙廣文跳下碾台,對人群喊到:
「所有人聽著,皇軍開恩,你們中的男人出來,挖個坑把這些*的屍體埋了;女人回去給皇軍做頓飯招待招待,就饒了你們。」
黃長羽驚訝地看著趙廣文,他想不通大介洋三怎麼會這麼快改變注意。
肖彥梁並不這麼想。
當大介洋三處死那六個傷員時,肖彥梁心裡非常地佩服,
「好漢子,不愧是共產黨,我肖彥梁在這裡祝你們一路走好。」
在他的心目中,他所敬佩的就是這種視死如歸的人。以前在南京的時候,他也曾經維持過處決共產黨犯人的現場次序,那時的共產黨人也是這樣的。
「原來共產黨都是這樣不怕死。」
待見到黃長羽給老百姓跪下請求時,肖彥梁的心一抽搐,眼前被日軍圍著的人群,怎麼和自己在下關江邊被鬼子圍住時一樣,難道大介洋三這個平時對他們挺和善的憲兵隊長要下令屠殺?他們中間老人、孩子、婦女可是佔大多數啊。他看著黃長羽的動作,心裡不停地祈禱上天保佑,保佑這慘劇不要發生。
上天並沒有保佑他眼前的平民百姓。
趙廣文的話一落,肖彥梁雖然聽不懂日語,但他決不相信大介洋三會這麼輕易改變注意,一看日軍聽到命令興奮的樣子,就知道鬼子不僅要殺了這些人,裡面的婦女在死前還要招受鬼子的ling辱。
人群開始鬆動了,年輕的男人和其他人分成兩塊,準備滿足日軍的要求。
大介洋三命令張旭、肖彥梁、趙廣文帶著便衣隊、巡警隊全體人員到村外集合待命。同時命令一小隊日軍跟著。
隊員們一面迅速集合,一面相互猜測為什麼要他們到村外集合待命。
肖彥梁知道。
這是鬼子為了防止他們馬上要進行的行為激起便衣隊、巡警隊的嘩變而採取的一種預防措施呀。
隊伍剛到村外,村子裡的機槍突然「噠噠噠」響起來了。
便衣隊、巡警隊的人員一下子蒙了。
「不許出聲,待著別動!一會就沒事了。」趙廣文大聲叫喊著。一旁的日軍也端起了槍。
當鬼子的機槍爆響起炒豆般的聲響,肖彥梁只覺得血往頭上一衝,大腦一片空白,彷彿他又置身幾個月前的下關江邊。
他的右手已經打開槍套,卻拔不出來槍,回頭一看,一邊的張旭盯著他,兩隻手死死按住肖彥梁的右手,肖彥梁只感到背心颼颼發涼,正要閉目等著鬼子抓自己,可是讓他大吃一驚的事發生了。張旭竟然在他耳邊悄聲說:
「冷靜點,兄弟。」
肖彥梁一楞,剎那間全身竟然濕透了。神經一鬆,眼睜睜地聽著鬼子的屠殺,胃子一陣噁心,捂著嘴,走到一旁,大口大口吐起來。
吐完,直起身來,卻發覺便衣隊、巡警隊好多人看著他,一旁的日軍滿臉的輕視,也許他們在想支那人的膽子太小了吧。
村子裡,當機槍開始向年輕的男人們射擊時,其他的士兵則開始向另一塊人群撲去。曬穀場上的人群登時象炸了窩一樣四處逃散,可是怎麼逃得了呢?
不一會,槍聲停了,沒死的人發出陣陣呻吟聲。
不用下令,日軍已經上前,開始對沒死的人補上一刺刀。
慘叫聲、呼救聲和日軍興奮的歡叫聲瀰漫了整個打穀場。
大介洋三走到發呆的黃長羽身邊,拍拍他,
「局長,很難過嗎?」
黃長羽清醒過來,趕緊搖搖頭,
「太君,我只是可憐那些老人和孩子。兵荒馬亂的,皇軍聖戰的意義他們又不懂,無論是誰來到這裡,只要有槍,誰敢不接待?」
大介洋三哈哈一笑,「局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
黃長羽一哈腰,「願聞其詳。」
大介洋三叉著腰,手一指滿地的屍體,
「你說的是有一些道理,可是你想過沒有,共產黨一直自詡是愛民如子,軍民魚水情,我就是要通過這些屍體告訴共產黨,只要被我發現有魚,我抓不到魚,我就把水抽乾,看你共產黨怎麼去魚水清深。」
黃長羽瞪大了雙眼,如此論調,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心裡不由罵了一句:
「抽水,誰能把水抽乾?白癡。」
想歸想,嘴裡還是不斷誇獎大介洋三:「高,太君一席話,黃某是勝讀十年書呀。」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日軍的屠殺和光天化日下的動物行為,尤其是日軍破開幾個孕婦,取出胎兒玩耍的情景,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嘔吐出來。
他活了四十五年,還沒見過這麼凶殘的部隊,就是當年剿共,也沒這麼殘暴。
男人、老人、小孩都殺死了,日軍士兵在滿足後同樣把女人也殺死了。大介洋三搖搖頭,他對於那些女人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同情。
「這就是戰爭呀。」他心裡為自己開脫著。回頭命令便衣隊、巡警隊過來挖了個大抗,把屍體全部埋了,又命令一把火把許子鄉的房子點燃,然後集合隊伍回城。
那些便衣隊、巡警隊的隊員們一看到曬穀場的情景,很多人忍不住吐了,引得日軍哈哈大笑。
張旭沒有反映,他只是把肖彥梁的手緊緊抓住,而肖彥梁幾乎已經要攤了。
忙乎了幾個小時,便衣隊、巡警隊才把屍體埋完。
大介洋三同情地看著忙碌的支那人,「低等的民族,膽子這麼小,忙這麼久,真是夠可以的的。豬。」
埋完屍體,燒著房子,肖彥梁似乎清醒了一些。一路上張旭一直死死看住肖彥梁,不讓他有任何衝動。而便衣隊、巡警隊親眼看到日軍的屠殺,親手掩埋過屍體,有很多人已經吐得膽汁都吐出來了。一個個無精打采,而黃長羽更是完全攤在馬上,完全無法說話了。只有日軍士兵非常興奮,不停討論著種種的感覺。
路過被摧毀的據點時,城裡來的人已經清理完畢了,正在火化日軍屍體。
熊熊的火焰,烤得周圍的人有些出汗,大部分的便衣隊、巡警隊人員的心裡,都有些快意,而日軍則在大介洋三的率領下,大聲唱著《君之代》。
肖彥梁的手被張旭緊緊拽住,兩個人靜靜看著燃燒的火焰。
肖彥梁不知道大介洋三他們唱的歌叫《君之代》,他只感到心口堵得慌,想趕緊離開這裡,更何況,在他耳裡,這首歌是又臭又長,節調又慢,遠不如那幾個傷員被處死前唱的歌好聽,儘管他同樣不知到那歌叫《國際歌》。
火化完日軍的屍體,長長的隊伍又出發了,大介洋三騎著馬走在隊伍中,他此時心情級好,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
一曲吹完,他回頭看看一旁的趙廣文,誇獎道:「趙隊長,你的頭腦最清醒,要不是你的提醒,共產黨的傷員就找不到,幫助共產黨的人也發現不了,回去我要好好獎勵你。」
趙廣文滿臉笑容,討好地說:
「謝太君鼓勵,能為皇軍效力,是在下的榮幸。只是黃局長好像……」
「哈哈哈……」
大介洋三大笑著,率領隊伍回到了城裡。
進城後,隊伍就地解散。黃長羽在肖彥梁、張旭的護送下,回到家裡。
黃長羽一回家,就倒了下去,一幫人急忙把他抬到床上。
見兒子這樣,老太爺慌了,忙問怎麼回事。
張旭遣開所有下人,才把大介洋三命令增援,包圍並屠殺許子鄉,黃長羽如何求饒的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老太爺。
說完了,老太爺久久才說了一句:「狗日的,太狠了。」
床上的黃長羽動了一下,睜開眼,對張旭、肖彥梁揮揮手:
「我沒事,你們回去吧,大家都累了。」
張旭和肖彥梁對望了一眼,倆人一拱手,走出了黃府。
從日軍在許子鄉殺人開始,肖彥梁就一直沒說話,他幾乎像一個木偶,完全被張旭牽引著,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
路上,張旭買了兩包花生,拉著肖彥梁回到的家裡。
張旭的家也不能算是一個家,因為他還是獨身。進門是一個小院,栽種了一些花草樹木——張旭在肖彥梁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告訴他,這些花草不過是裝裝門面,附庸風雅而已,還是黃長羽教的。
到屋後,張旭才放開肖彥梁,進屋取出一瓶酒來,叫高翠兒炒了幾個菜,要她自己吃飯不要打攪兩人。
從肖彥梁、張旭回來,高翠兒就發現兩個人的神色不對,也沒敢多問,就去了。
肖彥梁、張旭倆人就在院子裡坐下。張旭倒上酒,對肖彥梁一舉杯:「來,咱兄弟先干了。」
肖彥梁機械地干了,辛辣的液體一過喉部,肖彥梁清醒了許多,酒的滋味肖彥梁其實並沒有心思去體會,他只是一直在思索張旭對他的所作所為,
放下酒杯,肖彥梁對張旭一抱拳,「大哥,我~~~~」
張旭一擺手,捏起一顆花生米,慢慢嚼著。
肖彥梁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良久,張旭重重出口氣,衝著肖彥梁搖搖頭。
「兄弟,你太衝動了。」
「大哥,我實在……」肖彥梁忽然覺得鼻子發酸,眼圈已經紅了。
「兄弟,告訴我,幾個月前,十幾個日本人被人用刺刀割斷了脖子,這事是不是你幹的?」
肖彥梁一楞,看著張旭直直的目光,點點頭,把自己的來歷,從頭到腳說了一遍,當說道他曾對許小菇說的那句「我們還會回來的,帶著我們的孩子。」時,已經泣不成聲了。
張旭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他倒上酒,和肖彥梁的杯子輕輕一碰,:「來,為早去的弟妹干了它。」
肖彥梁一口喝了,伸手抹了抹眼淚,繼續訴說後來怎麼利用鬼子單身的機會,怎麼樣割斷鬼子的脖子,看到鬼子的血象噴泉般噴射時舒暢的心情;再後來,鬼子不再單身活動,又如何用三八步槍扳機製作子彈雷。
「我看著鬼子踩了雷,回去時碰上老太爺,剩下的事你也知道了。」一口氣說完,肖彥梁感到一陣輕鬆。許小菇死後長期壓抑的心情得到了徹底地解脫。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一股腦把以前的事全部告訴張旭。
「啪。」
張旭一拍大腿,「好,殺得好,殺得妙!」
肖彥梁的訴說讓張旭感到血脈賁張,其間的驚險、刺激,雖然肖彥梁並沒有太多的描述,也讓張旭感到莫明的緊張。
「原來那種東西叫子彈雷,是你做的。知道嗎,鬼子那趟東西走了整整兩天,後來還從前線調了一隊工兵為運輸隊掃雷探路,可把日本人害慘了。」
他再次倒上酒,和肖彥梁一碰,「來,為殺鬼子干了。」
「昨天,我還殺了四個鬼子。」
幹完這杯酒,肖彥梁接著說。他把昨天下午的事全說了。
張旭這次是張大了嘴,他實在想不到這個兄弟這麼厲害。高翠兒的來歷他是有些懷疑,但沒料到會是這麼個樣子。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張旭站起來,背著手走到肖彥梁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衝著他一豎大拇指,說道:
「兄弟呀,你殺日本人,我不反對,日本人是禽獸,是畜生,你殺他們是應該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在許子鄉,你的衝動有什麼用?你能不能救出一個老百姓?到時候,不僅你要死,還要連累警察局的所有兄弟。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大傢伙誰願意當漢奸?可是不當漢奸,要不被殺掉,要不被抓走不知下落。殺日本人要用心計。日本人狠,你得比他還狠,日本人狡猾,你得比他更狡猾。他們在明,你在暗,只有找準機會才可以下手。兄弟呀,大哥比你多吃了幾年飯,記住大哥一句話,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殺更多的日本人。你明白了嗎?」
張旭的話讓肖彥梁心頭熱乎乎的,原先以為他和黃長羽都是鐵桿漢奸,可是,白天黃長羽為老百姓求情;現在張旭和自己長談,他們都不是心甘情願的啊。
一瓶酒在肖彥梁和張旭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中,很快喝完了。看看天也不早了,二人便回去睡了。
躺在床上的張旭卻怎麼也睡不著,他原本是在吳佩孚手下當兵,吳佩孚兵敗後,他開小差,回家背上老母親避難。後來母親病逝,正好遇上當時是民團團長的黃長羽,黃長羽出錢埋葬了張旭的母親,而黃長羽有十分欣賞張旭,張旭便從此跟著黃長羽。一晃十年了,黃長羽也從民團團長變成了警察局長——因為老太爺和黃長羽都認為在鄉下怎麼也不如在城裡有出息,黃長羽就帶著張旭來到城裡,靠當時當警察局一個處長的親戚一步步坐上了局長的寶座。
日本人打過來的時候,黃長羽怎麼也沒想到國軍會在淞滬會戰後期撤退,而且一撤退就兵敗如山倒,兩三個月,連首都南京也失陷了。
黃長羽沒跑到鄉下,他根本就沒時間跑,當他想起跑的時候,城外已經是日本人的地盤了。不過在國軍從淞滬戰場撤退的時候,他還是要張旭把多年積存的財產送回鄉下。
張旭回到鄉下沒多久,城就被日本人佔領了。他掛著黃長羽,還是冒險回去了。路上日軍的殘暴與屠殺他也遇到過幾次,讓他覺得不可理解的是,日軍好像是為了殺人而殺人。要不是他機靈,恐怕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沿途死的逃難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孕婦……這些,已經激起張旭對日本人的無比仇恨了。一路潛行入城,他也殺了幾個落單的日軍,有的是為了逃跑,有的卻是出於對日本人的痛恨。他的耳朵和傷痕,就是在和三個剛殺了幾個人的鬼子搏鬥時落下的。
回到城裡,他把沿途的情況給黃長羽說了,黃長羽聽了直打哆嗦。所以當黃長羽要出去給日軍當差時,他反對得並不是很堅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本人的凶殘,你也知道,我們不出去,就是死路一條。況且我們出去,也可以盡力保護一些百姓。」
這是黃長羽帶張旭出去找大介洋三時徹底說服張旭的話。
張旭不敢閉上眼睛,一閉眼,許子鄉老老少少幾百人的樣子就浮現在眼前。
「媽的。」他罵了一句,翻身坐了起來。點燃一根煙,看著紅紅的煙頭和冒起的一道青眼,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把煙頭踩滅,張旭穿上衣服,別上槍,帶上匕首——他實在睡不著,想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心情。
聽聽肖彥梁和高翠兒的屋子靜悄悄的,他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