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姑娘並不在衛城長住,便在這衛津路附近租了一處兩進的小小院落,前院住著幾個僕從,後院住著她自己和幾個伺候她飲食起居的丫頭婆子。
到了前院,杏姑娘便讓人帶著沐桃兒和小耗子下去休息,只領著蘇錦一人進了後院她的閨房。
剛一進門,便把蘇錦嚇了一跳。
杏姑娘的後院是一處五六間的正房,左右是廂房和耳房,杏姑娘便住在正房的東屋,外面是個花廳,用以接待親近的姐妹,東屋分裡外屋,杏姑娘便睡在裡屋。
才一進東屋的屋門,就把蘇錦著實嚇了一跳。
平常女人的閨房,屋裡若是擺了很多櫃子,也都是裝著衣裳首飾之類的東西,唯獨杏姑娘這一間與常人不同,她有兩面牆都是滿滿滕滕的展示櫃,那櫃子高得緊挨著屋頂,滿的找不到一個地方有空隙。
當然,展示櫃是蘇錦給這櫃子取的名字,顧名思義,就是這些櫃子沒有櫃門,只有一層一層的隔斷,隔斷上擺滿個各色圖案的盒子。
「這些……都是什麼?」蘇錦嚇了一跳。
「我先給你找個讓你來精神的。」杏姑娘笑著搬了一個小凳子站在展示櫃前,親自爬上去在最高處取下一盒沒有團的木盒,見蘇錦要接,連忙躲開笑道:「等等。」
「什麼呀,這麼神秘?」她的確成功的勾起了蘇錦的興趣。
杏姑娘朝她壞壞的一笑,便抱著那盒子往桌邊一坐,招呼蘇錦坐在自己對面後,才把那盒子蓋子打開,嘩啦啦的倒了一桌子。
用蘇錦的現代眼光來看,就是一桌子拼圖……
魔方,拼圖……
難怪她和小狼合得來,難不成興致都是一類的?
「我不愛玩。」蘇錦搖頭。
「跟我玩玩嘛,」杏姑娘求了蘇錦一會兒,見她不置可否,似乎也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便做主從邊角處一個接一個的拼了起來,嘴上還嘟囔著,「這拼出來是一副圖畫,裡面興許有你的小狼呢」
「有小狼?」蘇錦這才好奇起來——難不成,是從前小狼在百花樓時,留下了什麼畫像,被杏姑娘做成了拼圖?
「自然。」杏姑娘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也不理蘇錦,自顧自的拼了起來。
蘇錦見她如此,又偷眼看他轉眼便拼出了一圈帶著直邊的外圍,便咬著下唇加入,跟她一同認認真真的拼了起來。
這圖案……似乎真的是別處沒有的。
當然,蘇錦自來到大胤朝,這還是第一次玩拼圖。
說別處沒有的意思,是因為這圖案,竟是京都南城西街的場景。
大大小小的商家,人來人往的顧客,似曾相識的街角,甚至還有熟悉的食色居……
最開始,蘇錦是想跟著她拼出這圖,找到小狼在哪兒,做什麼,拼到最後,她則完全沉浸在拼接,然後記憶慢慢呈現,慢慢清晰的過程了。
兩人認認真真的拼了一刻鐘,繁瑣的西街圖終於完美無缺的展示在蘇錦面前。
「你……怎麼把這圖案弄上去的?」蘇錦又是喜歡,又是羨慕。
「京都有一家拼圖工房,那裡有畫師,你讓他畫出你喜歡的圖案,再給他們幾日,便可做出這樣一套獨一無二的拼圖來。」杏姑娘看著這拼圖的目光也滿是溫情。
「你既然喜歡京都,為何還要來衛城唱戲?」蘇錦本來還想問,是銀子不夠花了嗎?我能幫你什麼嗎?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呢
可是,後面的話似乎有點肉麻,她終歸還是沒說出來。
杏姑娘卻笑道:「我喜歡唱戲啊在百花樓的時候,我最大的心願便是扮演成各式各樣的女人,過各式各樣的日子,遇見各式各樣的人,與他們真心相愛,哪怕再經歷離別……如今,我攢夠了銀子,又老了,難得媽媽肯放我,我自然要實現我的心願。」
扮演成各式各樣的女人,過各式各樣的日子,遇見各式各樣的人……
聽起來,的確是杏姑娘這樣的人愛做的事兒,就連蘇錦都有些動心了……
「小狼在哪兒?」一想到各式各樣的人,蘇錦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小狼的樣子,從人牙子的車裡到衛城的逍遙侯府,從閉目假寐到專心玩魔方,這才想起杏姑娘說的「興許這圖裡有你的小狼」,連忙低頭仔細尋找。
杏姑娘卻笑了起來:「傻丫頭,他不是在你心裡嗎?」
蘇錦這才知道自個兒被她戲弄了,揚起小拳頭便要打她,杏姑娘一邊躲避一邊笑道:「本來就在你心裡——他陪你也好,不陪你也好,總歸在你心裡。你越緊緊的盯著他,他越覺得你就在他身邊,一顆心妥妥當當的放在肚子裡,你要是只把他放在心裡,放開了做自個兒愛做的事兒去,你瞧瞧他會不會過來找你?」
「唔……」蘇錦的心還在跟小狼熱戀,從來沒想過相處之道,此刻被杏姑娘這樣一提醒,才忽然發覺,自己這些日子的確是粘著小狼太緊了。
而小狼呢,最初他比自己粘,隨著自己的粘性越來越大,超過了他,他似乎就懈怠了。
可是……
「可是,若我不理他,他還是想不起來理我呢?」這是最危險的地方。
「你不理他,他就想不起來理你,這樣的男人還要他何益?」
「呃……」
蘇錦知道杏姑娘說的沒錯,可是,此時此刻,讓自己把這句話消化吸收,變成血液流淌在自己的血管裡,似乎實在不太容易。
「你這丫頭太過心軟,這樣的女子男人自然喜歡,可是他們若不喜歡了呢?」杏姑娘說到這兒,見蘇錦垂目不語,便掩口笑道,「我可不能再說了,這要是被小狼知道了,定沒有我的好果子吃——我只跟你說一句話:醉酒別過六分,飽飯別過七分,愛人別過八分……得給你自個兒留兩分。」
蘇錦沒想到,這樣的話竟然會出自一個倡優之口。
「杏姐姐,你對蘇錦真好。」蘇錦發自內心的感歎。
杏姑娘卻只是嫵媚的用小手指勾開跑到前面的秀髮:「你還記得在田府……你第一回叫我杏姐姐的時候嗎?」
蘇錦自然記得。
杏姑娘間接救了自己和弘文,田老闆給了他們一個既可以像杏姑娘道謝,又不用去百花樓的機會,便是在田府的荷園。
當時,杏姑娘也是去田府歌舞,舞罷,蘇錦便隨著長媽媽,領著弘文,去跟她道謝。
當時長媽媽雖然是去道謝,臉上卻並不好看,把她不屑與倡優為伍的心情完全展露在臉上,蘇錦卻喜歡杏姑娘的隨意豁達,叫了她一聲「杏姐姐」。
因為這一聲,自己還挨了長媽媽一頓罵呢。
「大胤朝雖然並不阻止官員狎~ji,但那尋常人家的女子,又有幾個願意與我們這樣的人接近的?你卻肯叫我一聲姐姐,就連此刻……」杏姑娘的桃花杏眼泛著水漾波瀾看向蘇錦,「你瞧見我在鵬天閣唱戲,竟不顧身份的去後面找我,又跟著我回來……我活了二十年,你實在是第一人。」
蘇錦倒紅了臉:「我確實沒想過這些,我就是喜歡杏姐姐的開朗豁達,把什麼都看得透透的,這都是蘇錦羨慕不已,又實在難以做到的。」
「呵……」杏姑娘隨意的往桌子上一趴,完全不顧形象,卻又透著一股慵懶的可愛,「我寧願自個兒跟你一樣,被人疼著寵著,永遠都沒機會『開朗豁達』,更沒機會『把什麼都看得透透的』……」
這話裡,竟有幾分悲涼。
說來……也是。
誰願意長大呢?
誰真的願意經歷無限磨難,好讓自個兒變得無堅不摧?
若是能永遠像個孩子一樣心思純淨的活著,永遠不必去想計謀算計,永遠不用猜測跟自己說話的那個人有什麼弦外之音,背後又使著怎樣的背叛和手段……那是不是最幸福的人生?
可惜,那樣的人生是不可能的。
誰也不能永遠活在無菌室裡,若真的如此,哪怕一個小小的,肉眼都看不見的細菌湊近了自個兒,興許也能讓自個兒沒命。
她在這兒想著,杏姑娘卻已經起身去那些展示櫃裡挑了幾盒子拼圖給蘇錦,又在蘇錦耳邊說了幾句,只聽得她雙頰緋紅,想擺手不要,又似乎……真的捨不得。
這樣的東西,你讓蘇錦自個兒去淘換,還真是不容易。
不對,興許根本辦不到,因為她不敢。
「衛城也有這麼一家,你選幾副圖,我再去做了送你。」杏姑娘看她的臉色便知她雖然不好意思,心裡卻是想要的,便笑著岔開話題,不讓她尷尬。
蘇錦連忙擺手:「我要了你這幾盒,已經是奪人所愛了——不如你告訴我那地方在哪兒,我我自己個兒去不也行嗎?」
可不是,授人以漁不如授人以漁,與其讓她這麼一套一套的送自個兒,還不如自個兒去找那家店,有喜歡的隨時變成拼圖呢。
杏姑娘自然不會拒絕,找了筆墨給蘇錦寫下來,又放進一個小香囊裡妥善的繫好,再交還給蘇錦,笑嘻嘻的說道:「我給你這幾盒子,一會兒回去就弄,別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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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現在發的是存稿,俺不知道到時候新書準備得咋樣了,總之要跟大家說聲抱歉,十一期間這本書要請假幾天,十一後這本書和新書一起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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