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綠娥說「還債」那兩個字,蘇錦便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她居然沒用自己幫手,自己就打聽到了。
這一點,蘇錦著實沒想到。
她藉著整理鬢角的機會看了看紗窗半透的窗外,見那幾個女史學婢依舊在各自忙碌,便轉頭笑看綠娥:「我早就說過,你衣不解帶的照顧我那半個多月,早就十倍百倍的償還了那所謂的『債』——從那之後,無論你怎樣幫我,我怎樣對你,都是咱倆的情誼,與債務無關。」
綠娥果然比從前聰明了不少,聽蘇錦這麼一說,立刻咂摸出了其中的味道,抬頭想謝蘇錦,見她朝自個兒稍稍嘟起了嘴,便知她早就料到自個兒接下來要說什麼,臉頰上竟露出幾分羞澀:「是,這是咱倆的情誼——與債務無關。」
蘇錦見這位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大竟露出這樣的表情來,覺得有趣之極,這若是在平時,她一定會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今日情景不對,她怎麼努力都不能坦坦然然的笑出來,只能親自捧了新鮮樣式的點心給綠娥嘗。
綠娥接了,卻不敢吃,只是話歸正傳:「甘露殿棣華居的宮人都在司膳房取飯,奴婢跟大傢伙兒也算得上熟,平日閒嗑磨牙的時候也不少,因此,知道些個情形。」
「什麼情形?」蘇錦倒忘了,這後~宮之地,無論誰都是要吃飯的,弘文的飯菜有幼膳房出,棣華居的那些宮人呢?自然得去司膳房領。
這一來而去的,相互之間自然都是認識的。
若是其中有人有心結交,自然更是容易了。
難怪綠娥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來找自己,原來,她要接近人家,跟人家套近乎,套八卦……原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
只聽綠娥繼續道:「那位表公子除了跟一個叫素心的宮婢親近,跟旁人都很少說話,不過,倒也不冰冷,跟誰都很和善,笑容滿面的,就是聽不著他說話。」
「他有沒有說過,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蘇錦問得狀似無意,一顆心卻不由自主的懸了起來,手心裡葉沁出了汗。
她暗暗嘲笑自己,不是不在意嗎,怎麼還是這副德行?
「沒有,」綠娥道,「表公子雖然只跟素心一人說話,旁邊也時常會有人伺候,從來沒聽表公子提起過您——您大名鼎鼎,若是提了,她們一定不會忘的。」
「嗯。」蘇錦有些失望,心道,要麼弘文就是完全故意的避免提起自己,要麼就是只跟素心一個人說。
那個素心,想來就是小狼給他安排的人了。
綠娥見她不言語了,生怕她擔心自己問得不夠巧妙,連忙補充道:「奴婢只是跟她們混熟了,就說,那小廚房的蘇管事原也是從我們司膳房出去的,手藝絕妙,聽說連皇上、諸位公主都喜歡蘇管事的手藝,想必表公子也是喜歡的。
「那棣華居的宮人便偷偷跟我說,表公子吃幼膳房的東西差點搭進一條命去,最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更沒有人受到什麼懲罰,所以,表公子心裡窩著火呢,不但提都不曾提過您一句,還時常藉故不吃幼膳房的東西,把幼膳房送來的膳食隨意賞人,誰得了賞,就把自個兒那份給表公子吃。」
蘇錦大囧。
興許弘文是為了活命,可也不能這樣啊
你要是不放心,隨便吩咐誰試吃不都行,幹嘛非要這樣交換?這樣一來,不是更容易被人鑽空子了嗎?
而那些宮人,說不定也要從背後笑話他呢。
可是,這些話,她又沒法子去跟弘文說。
你說了,他也不會信——我這一個多月一直都是這樣,怎麼都沒事兒?
再被有心人士抓了空子,非趕在弘文勉強吃幼膳房的東西時使點什麼手段,自個兒更是難逃干係了。
思來想去,只能從那個素心身上下手。
先弄清楚,她跟弘文在一處,是偶然的,還是有心的。
想好了這些,她便向綠娥道謝:「多謝你,綠娥,這下子我心裡頭就明白敞亮了。」
綠娥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後才隨口道:「要知道你聽了會敞亮,我還憋悶這幾天幹嘛?早該早早的告訴你。」說完了才發覺不對,連忙改口,「蘇管事……」
「行了你,」蘇錦故意做出和從前在司膳房時的樣子鄙視綠娥,「剛好點,怎麼又這樣了?」隨後便做出一副驚懼的樣子,撲過去扶著綠娥的肩膀大叫,「難不成你不是綠娥?真正的綠娥被你害了,你扮作綠娥的樣子出來耍我?還我綠娥還我綠娥」
邊說邊舉手打她。
綠娥哭笑不得,連忙捉住蘇錦的手,急道:「你這瘋子,鬧也得有個限度外面的人看見了」
「噗……」蘇錦這才笑出聲來,「這才是你。」
「……服了你了」綠娥憋了半天,才勉強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好丫,那快拜本管事為師,每日見面叫我一聲『師父』,我便將我的獨門絕技傳授給你……」
「傳授什麼,咬人?」綠娥終於放鬆下來,咬牙還嘴道。
「瞧,我就說你還是記仇。」
蘇錦這麼一說,綠娥就無言以對了,想說沒有,話又已經說出去了,正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說,蘇錦便嘿嘿笑道:「好啦,我接受你的仰慕和道歉。」
「……」
綠娥並不善表達,從前被蘇錦惹惱了,也時常動作比嘴巴快,用武力解決問題,可惜現在雖然放鬆了不少,仍舊忌憚蘇錦的身份,咬著牙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
「我哪裡記仇了?是你先逗我我才逗你的」
蘇錦先是一愣,隨後便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見綠娥起得不行,才連忙誇張的拱手道歉:「抱歉,抱歉,我忘了之前這麼說過你……我都忘了,你才想起怎麼反駁我嗎?你的反射弧也太長了吧……哈哈哈……」
自從和綠娥分開後,蘇錦從來沒這樣放肆的開懷大笑過,此刻見了她,不知怎麼的,笑點竟一下子變低了。
綠娥被她笑得火起,想說話反駁又說不出來,甚至蘇錦的有的詞她都聽不懂,乾脆不顧蘇錦的身份,過去就抓蘇錦的脖子……
「大膽」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呼喝,把玩兒得興起的蘇錦和綠娥都嚇了一跳,蘇錦還好,綠娥已經飛快的縮回雙手,老老實實的垂首立好。
蘇錦聽聲音就聽出來了,是潤玉。
潤玉上前一步,凝眉咒罵綠娥道:「你是哪裡的宮婢,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光天化日的就這樣謀害他人?還是以下犯上……」
「潤玉姐姐……」蘇錦連忙上前拉住潤玉的胳膊,「她叫綠娥,是我在司膳房時的夥伴,今兒碰巧在這兒遇上了,便說說話,逗笑逗笑……是我的錯,你別怪她了吧。」
潤玉見蘇錦為她說情,才猜到事情的原委。
她也是從小入宮,也有同時入宮的小姐妹,也明白這樣的感情有多珍貴——這和當上大宮女後認識的人,完全是沒法相提並論的。
所以,她便也不在嚴責她們的行為怎樣不合禮法規矩——反正這是在幼膳房,都是她們自個兒的一畝三分地,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就算是從前的夥伴,以後也得小心注意著——這是在幼膳房,被我瞧見了,若是換了一處,被別人瞧見,你這小姐妹就等著挨板子吧。」
蘇錦見潤玉不但不訓斥綠娥了,反而給了指點,心裡自然高興,自托著她的手撒嬌:「是,我的好姐姐,從今以後,蘇錦再也不會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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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以為這事兒過去了,誰知回了長春宮,竟被聖慈太后叫到跟前,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聽說自個兒在幼膳房內和蘇錦爭執來著,想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潤玉知道,這定是有人聽見了個眉眼,又上不得前,才這樣無端猜測的,遂苦笑著躬了身子,把今日的事兒詳詳細細的稟報了一番。
「……奴婢見這樣有失體統,便上前出言提醒,蘇管事立刻上前解釋道歉,保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那個叫綠娥的司膳房女史也立時知錯了,規規矩矩的垂首立在一邊,嚇得手絹兒都濕了。」
聖慈太后聽了,不怒反笑,笑完了也不再詢問,只讓潤玉下去休息,自個兒穩穩當當的回了內室。
「這蘇錦這樣不知體統,怎麼太后不生氣,倒一直笑個不停?」彩玉跟了何氏多年,算得上是個心腹,有什麼不明白的,也敢直接問她。
聖慈太后笑道:「我當她多有心機,竟讓皇上在她身上收了心——說來說去,還不是個孩子?」
「依奴婢說,興許她在皇上面前這樣玩鬧慣了——皇上本來就是個坐不住的,平常看上那些宮人,就算樣貌比她好看,也老老實實的不敢怎樣,她倒是敢——您忘了上回說,皇上親自帶她回了甘露殿正殿,大概是想當夜臨幸來著,這丫頭偏偏不依,竟在廂房睡了一宿,皇上生了幾天氣,不還是又跟她好了?」
「嗯。」何氏並不說什麼,只是點頭喝茶。
「話說回來,這丫頭也是個……」彩玉說了一半,瞧著何氏的臉色,不敢再說。
「管她是什麼?眼下總歸是無害的,要是真的生了害處,還用得著咱們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