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為了表明自己和小狼是一國的,說了一番言辭懇切的話之後,內心仍舊忐忑不安,卻見小狼原本戲謔審視的目光漸漸軟了下來,正不明所以,小狼忽然像被針紮了似的暮然坐好,還掩飾的清了清嗓子,才拽拽的往後一靠,懶洋洋的說道:「繼續。」
「哦……」蘇錦鬧不懂他這反應代表什麼,卻也只能揮動小拳頭繼續勞作,正琢磨著該怎麼再把小廚房的事兒確認下來,就聽小狼在頭頂說道:「小廚房的事兒,你放心就是,朕一會兒便吩咐小福子去辦。」
「啊?」蘇錦驚喜的抬起頭,倒真的應了小狼的話,眼睛都亮了。
小狼得意得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啞然笑道:「這就這麼高興啊,那後面的好消息還要不要說?」
「要啊要啊,」蘇錦毫不掩飾自己心裡的歡喜,因為她知道,越是如此,小狼似乎越是高興,「快請皇上告訴奴婢吧」
「沒大沒小,」小狼嘴上雖然責備著,神色卻果然更加舒緩,「朕趁著今兒孝慈太后高興,跟太后求了個恩典,准許朕自個兒從當朝大臣的家裡選個侍讀進宮——你猜猜看,朕會選誰?」邊說還邊向蘇錦眨了眨眼睛。
蘇錦最初還在懵懂,見小狼眨眼才忽然想起他從前是要讓弘文做侍讀的,一顆心興奮得只怕馬上要從嗓子眼兒裡飛出來了,那手上也忘了捶打按摩,只把雙手層疊著壓在胸口,似乎那樣就能避免那顆心真的跳出來:「皇上是說弘……奴婢的弟弟仕達?」
「不是他,朕還跟你說個什麼勁兒。」小狼欣賞著蘇錦的快樂,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也似乎張開了嘴兒,歡歡快快的唱起了歌兒一般。
蘇錦壓抑了一年多的苦悶心情一下子爆發出來,腦子都瞬間短路了,竟然高高興興的跳起來給半歪在臥榻上的小狼一個大大的熊抱,還頗為興奮的拍了兩拍:「謝謝你你真是太可愛了」
咦?懷裡的這個人怎麼渾身僵直,好像一塊剛剛從樹林裡砍下來的木頭?
啊——
蘇錦拍在小狼背上那兩下幾乎震疼了自己的手,才發覺有什麼不對,瞬間反應過來,連忙低叫著退了回來,仍舊跪坐在小狼的腳下,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自己這是在幹嘛?
以為這裡是現代,竟忘了眼前這個人雖然是冒牌的,也坐上了皇帝的寶座?
難道忘了,他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
她心裡正後悔自責得不行,卻覺得肩膀上似乎輕輕的落下了一隻溫熱的手掌,又聽那手掌的主人柔聲說道:「你不用害怕,朕既然敢接你來甘露殿,便早就做好了準備。」
蘇錦的頭恨不得紮在那臥榻之下了——
你做好了什麼準備?被我吃豆腐的準備?
卻聽小狼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朕說過,讓你活著,實在比讓你死了有趣多了——」
記得,當然記得,您老人家大張旗鼓的去司膳房看望我,就是想借刀殺人,讓我稀里糊塗的死於某人的防備之下。
「當時,朕就想把你帶在身邊——可惜,當時朕剛剛登基,根基不穩,跟你越是親近,就越是害了你……所以,朕只得讓人盯著你,護著你……你對宋典釀的態度,朕很清楚,也……也很歡喜……」
你歡喜個屁?她是你親娘不成?
「……後來,朕發現,即使你不在朕身邊,也難逃被人算計的苦處,你又是個傻子,儘管多思多慮,卻從來思慮不到點子上……又聽小福子說起,你對沐桃兒說過的話……便決心接你過來,好好的護你周全……」
等等,等等……
小狼,你怎麼越說越曖昧?
難不成,這樣你就對我有好感了,喜歡了不成?
你是皇上,將來即便不像老皇上那樣花心,也是要三宮六院的,我可不要這麼倒霉……
「有話,就說,別再胡思亂想,」小狼雖然有些強勢,那語氣卻是極溫柔的,「從今以後,朕不許你再想東想西,有什麼事兒,交給朕來想就是了。」
「不是這樣的,皇上,」蘇錦越聽越覺得不對,連忙抬頭擺手,抑制不住的一臉恐懼,「奴婢早就說過,您和奴婢是雲泥之別,完全不搭……」她不知該怎麼說,又不能說您自作多情了,迷迷糊糊的整理了半天措辭才道,「奴婢從來不敢有這樣的心思,奴婢只是……」
「只是什麼?」小狼終於冷了臉,「你先是欲擒故縱,說什麼想給朕做一餐膳食是高大人的命令,今日又說不管你做什麼,都是為了討好朕,讓朕捨不得你……方纔,又……又……這是哪一家沒有這樣心思的女子能做得出來的?」
蘇錦心道,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正想好好解釋一番,忽然看見小狼眼底的碧波已經凍成了千年冰霜,再雙眼微瞇,渾身上下殺氣四溢,一顆焦躁不安的心立刻冷了下來。
蘇錦,你要說什麼?
你要說,皇上,您真的誤會了,奴婢沒有這樣的心思,是您想多了,誤會了?
小狼這樣驕傲,又正是十四五歲的叛逆年紀,更是大胤朝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費了那麼多心思,自己卻要說,你在自作多情?
我說愛慕你,討好你,只是因為要躲在你的背後尋求庇護?
我方才擁抱你,只是因為聽聞馬上要見到弘文,一時興奮?
蘇錦,你還要不要命了?
小狼是一匹狼,看準了目標就衝上去,你以為他是你家養的那條寵物犬不成?
想到這兒,蘇錦忍不住,低下頭,低聲抽泣起來。
小狼是皇帝,也是雄性激素旺盛的男子漢,總不至於跟一個低頭哭泣的、十二歲的小女孩兒計較吧?
果然,她這一哭,正殿內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臥榻上那個臉上幾乎蒙了一層冰的那個人,也侷促了一會兒,便抬手輕輕拍著蘇錦的後背:「好了吧……」平日油嘴滑舌的他,竟不知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蘇錦又哭了一會兒,才鄭重的起身,重新跪在小狼面前,深深的拜了下去,小狼想攔著她,卻終歸還是放不開,只是老老實實的坐起來,面色凝重的看著她。
她拜了三拜,才抬頭看著小狼的眼睛,認真說道:「奴婢承蒙皇上抬愛,實在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可是,奴婢不管做什麼事兒,真的都只是聽從本心,從來沒想過要怎樣……皇上是九五之尊,奴婢哪有不欽慕的道理?只是,這與男女之情,真是是兩碼事兒。」
她見小狼的目光雖然黯淡下去,卻不曾發怒,連忙再次膝行幾步,帶著哭腔說道:「奴婢還不足十二,好些事兒,真的從來不曾多想,只記掛著尊卑有別……有時候,奴婢在皇上面前,是會不知輕重的開些玩笑,那也是奴婢把皇上您當做這宮裡頭最值得親近信賴的人,從來不曾奢望些有的沒的……求皇上明鑒。」
說完了,她再次深深的拜了下去,卻被早已站起的小狼弓身扶了起來,偷眼一瞧,卻見小狼雖然面色並不好看,眉眼卻是笑的:「是朕嚇壞了你。」
蘇錦哪裡想到小狼會說這樣的話,心裡一鬆,竟然再次流了眼淚。
「好了好了,」小狼抬手幫蘇錦拭淚,他雖然皮膚瑩白細膩,手上竟然生了一層薄繭,手指的指肚拭過蘇錦的眼瞼,竟然有一種踏實親近的感覺,「你成日都思慮頗深,說話做事都這樣老成,朕倒忘了,你只是個孩子……朕不再逼迫你,只好好的看護你,就像好好看護朕這皇位一樣。」
蘇錦本來心裡還在笑他,你自己難不成不是孩子了?卻又聽他把自己和他的皇位等而視之,心裡倒忽然熱了一熱。
她不知道小狼的身世,但是看他那麼忍辱負重的來到京城,又好不容易當上了皇上,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在聖慈太后何氏的眼皮子底下求生存,想必對這皇位該是極其重視的。
眼下,他卻說,自己和他的皇位,份量竟是一樣重的……
她還沒感動完,小狼已經擦乾了她的眼淚,又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揚聲吩咐福公公入內,讓他親自服侍蘇錦洗乾淨淚痕,再慎而又慎的送她回房。
所謂慎而又慎,自然是提前清場,把有可能出現在這條路上的宮婢太監指派得遠遠的,免得他們看見了這一幕,亂嚼舌根。
當然,這樣他們也可能會嚼,卻說不出個所以然,說個一兩天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回了臥房,沐桃兒見蘇錦雙眼微紅,嚇了一跳,連忙用詢問的目光去看福公公,福公公只是捂著嘴笑,驚得沐桃兒更加浮想聯翩之後,才告擾離開。
蘇錦卻只是把自己關在裡屋,不知該怎麼回應沐桃兒的詢問,心裡卻在疑惑,自個兒不是從來都哭不出來的嗎?從前是忍著不哭,後來是想哭都沒眼淚可哭,怎麼今日在小狼面前,說哭就哭,那眼淚來得那麼方便?
難道,自己從前想著怕他要了自己的命,潛意識裡卻根本不怕,反而在他面前才越發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