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知道,這次為姚氏祝壽,可以是福,也可以是禍——是福是禍,就看自己如何表現了。
姚氏是小狼的「生母」,壽誕這樣的大日子,定然也會熱熱鬧鬧的,不然也不會說說笑笑的讓安公主來甘露殿傳旨,那麼,蘇錦所做的膳食必須既能吸引公主們的注意,又能向姚氏表明自己的善意。
這後者當然最關鍵的,一個弄不好,姚氏要除掉自己,只怕並不是什麼難事兒。
所以,她在為那些公主準備好看好吃又寓意吉祥的甜點時,腦子也一直記掛著送給姚氏的壽禮。
最終,她拿定了主意,先是和大家一起,為長壽宮諸位主子用各色菜汁做了些五色壽麵,配上色香味美的滷菜和不同配色的菜碼,又活了橙、白兩色油面,捏了一對口銜玉環的黃雀,蒸熟了再抹上一層明油,光彩熠熠的擺在透明的琉璃盤裡,做為賀壽之禮的壓軸好戲。
待都做好了,蘇錦便派庖人帶著膳食單目去長壽宮稟報,那邊自有人接了,交給姚氏和小狼過目,等他們都點頭了,才有傳膳太監來小廚房傳膳、送膳,蘇錦做為主管此頓膳食的「最高長官」,自和送膳太監一路去了長壽宮,一路上還在思索見了姚氏該如何應對。
長壽宮裡果然熱熱鬧鬧,因秋高氣爽,又風和日麗,主子們便不曾窩在大殿裡頭,一個個的都在長壽宮的菊園賞菊玩樂,公主們有的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處說話,年幼些的便追逐打鬧,自有各自的貼身宮婢半彎著腰追著跑——此刻倒沒人跟她們講不許跑跳的規矩了,否則小公主們在跑,她們只怕個個都跟不上了。
安公主最先瞧見蘇錦領著人過來送膳,連忙足下一頓收住了車,後面追趕她的兩位公主來不及收步,直直的朝安公主身上撞去,還好晨兒手疾眼快的把那位小祖宗抱到了一邊。
那小祖宗卻根本沒發現剛剛被晨兒化解的危險,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經放在了蘇錦的身上——確切的說,是放在了那些個送膳宮婢手裡的銀鎏金印花托盤上,低聲招呼了那群小姐妹一聲,便轉了個彎兒,朝著蘇錦便跑了過去。
雲太貴妃雖然在陪著姚氏說話,卻時常趁著姚氏轉頭看別人時遠遠的眺望安公主一眼,只怕素來頑劣的她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裡闖了禍,得罪了當朝皇帝和姚氏,將來安公主嫁不得心儀的好人家。
所以,她很快便瞧見安公主衝著那送膳的隊伍衝了過去,連忙示意隨身服侍的大宮女命人過去攔住,好在那些個宮婢早就對安公主高度注意著,才免去了一場禍事。
當然,這只是她以為而已。
等她回過頭來,卻見陳太德妃和李太賢妃正頭湊頭的說著什麼,邊說還便往自己這邊兒看,見自己看向她們,她們也不說話,只是相視一眼,然後捂著嘴偷笑。
這是怎麼了?早起給兩宮太后請安時不還好好的?她們都知道皇上喜歡聰明伶俐的安公主,言語間還都有些巴結呢。
她從頭到尾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個兒今兒到底哪裡生了差池,只得扭臉不理,專心照顧姚氏的心情,順著她的臉色說話。
從各種樣式的甜點,到一隻隻琉璃碗盛著的五色壽麵,再到最後出場的那一對銜著玉環的小小黃雀,蘇錦命人一一擺在姚氏面前的沉香木鑲嵌螺鈿長桌上,再率領眾人跪地向坐在首位的姚氏拜壽。
「抬起頭來。」
姚氏的聲音還是那樣琅琊悅耳,就算蘇錦聽得再認真,也聽不出一絲不安和慌亂。
是呢,人家現在是當朝天子的「親娘」,還有什麼可怕的?就算這朝中,抑或是宮中,有人能威脅到她,也遠遠輪不上自己。
蘇錦避無可避,只能盡量讓自己坦然的微笑抬頭。
五年不見,姚氏的美貌清雅不減當年,好像時光在她的面前是停滯不動的,若一定要說和當年不同,那便是她清冷的目光取代了當年的淺笑溫柔,錦衣華服取代了從前的月色羅衫。
蘇錦本來以為,姚氏看見自己,好歹也要有個微微一驚的眼神吧,電視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嗎,可姚氏的雙眼卻只像是平靜的湖水,連一點點閃動和漣漪都瞧不出來。
「樣貌倒不差,」姚氏淡淡的打量了蘇錦兩眼,便轉頭對陪在身邊的小狼淺淺笑道,「可是年歲小了點兒,就說有個小食神的稱號吧,你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兒。」語氣寵溺疼愛,還有略略的責怪,倒真像是自家慈愛的娘跟親生兒子在說話。
這也難怪,姚氏慣常會用這樣的伎倆,瞧瞧弘文就知道了——只怕弘文現在還當姚氏是他自個兒的親娘,為她的不幸「早亡」日日傷心呢。
「兒子覺得她好。」小狼壞壞的嬉笑著,說完了還不忘轉頭看蘇錦一眼,遞過一個無比心疼偏愛的曖~昧眼神。
蘇錦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心道,這又是什麼戲碼?週遭怎麼都安靜下來了?好像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把審視打量的目光朝自個兒掃了過來,彷彿自己只是個剝光了衣裳的奴隸,那些人則是持幣待購的正統買家。
蘇錦恨不得立時掐住小狼的脖子,問問他又在耍什麼鬼心思,好在理智尚在,只能用盡全力把交握在腰間的雙手捏了又捏,才讓臉上的笑容不要褪淡下去。
「既然你說好,那就養兩年瞧瞧。」
聽姚氏的語氣,自個兒果然不是個人,而是個貓兒狗的,還暫時看不見未來,得先「養兩年瞧瞧」。
姚氏和小狼對笑了一會兒,姚氏才似乎想起桌子上的膳食,逐個的打量了一番,便指著那黃雀啣環問蘇錦:「往常別人的壽誕,收到的不是壽桃,便是福字,總之都有吉祥如意、長命百歲的說頭,怎麼到了你這兒,倒做了一對口銜銀環的黃雀?」
蘇錦忙躬身介紹道:「回太后娘娘,在奴婢的老家,都以玉製的物件為『如意』——這玉環在這裡頭,取的便是『如意』之意。而這『黃雀』兩字,在奴婢的老家發音和「一切」近似——黃雀口銜玉環,便喻示著『一切如意』。」
「哦?」姚氏像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其實,蘇錦也是頭一次聽到——面色欣喜的把那黃雀啣環瞧了又瞧,卻聽蘇錦笑道,「奴婢做了這個出來,甘露小膳房裡就有人說了,這怎麼有點像戲文裡說的結草啣環?又給奴婢講了這個典故,果然不謀而合。」
姚氏本來還認認真真的瞧著蘇錦,聽她這麼一說,那目光便軟軟的垂了下去,看上去在細細打量那口銜玉環的黃雀和結草啣環之間的關聯,想了少頃,忽然掩口笑道:「皇兒,你倒真的撿了個寶,不但會做好看的膳食,還能說會道……實在有趣得緊。」
小狼笑得見眉不見眼,姚氏也不再耽誤,命身側的茉兒試膳。
也不知茉兒是不是認出了蘇錦,反正雙目一直微微垂著,視線一直只落在姚氏周圍,聽姚氏吩咐了,便將蘇錦送來的膳食仔細檢驗試吃了一番,才低聲問姚氏和小狼想吃哪個,,自有人上前伺候這母子倆嘗鮮。
姚氏挑了一碗翠綠色的長壽麵吃了,放下碗筷,見小狼也用完了,便將餘下的賞給各位后妃、公主,安公主似乎早就等得不耐,又因從小教導著,忍了這半晌,此刻終於得了太后的賞,少不得滿心歡喜的上前揀了兩樣點心來吃。
見公主們吃得還算滿意,有那看上去最慵懶抗拒的,也隨便用了一口,心裡便有了些底,指揮著送膳來的宮婢太監們無聲的收拾了殘局,跟姚氏告了退,退出長壽宮的菊園。
才走出人群一會兒,身後便傳來脆脆的招呼聲:「蘇管事,請留步」
蘇錦回頭一瞧,正是茉兒。
她停住腳步,索性讓小廚房的人都回去,只自己一人迎上去施禮:「姐姐有什麼事兒吩咐?」
茉兒臉上蒙著笑,攜著蘇錦又往清淨處走了幾步,邊走邊笑道:「你的手藝真好呢」
「謝姐姐誇獎。」蘇錦由著她拉著走了幾步,又由著她拉著自己在菊叢間的石凳上坐下,笑吟吟的應道。
茉兒見周圍沒人了,才褪去了臉上的笑,上下打量了蘇錦一番,正色道:「你膽子倒是真大,竟不怕我要了你的命?」
蘇錦搖頭苦笑:「奴婢這條賤命被不少人惦記著,誰哪天不高興了要拿走,都容易——若是給了太后娘娘,也算是報了當日收留之恩,總歸是不虧的。」
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明白的,姚氏她想要自己的命,有的是辦法,根本沒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讓茉兒親自前來。
「你既然知道好些人想要你的命,又何必進宮蹚渾水?」茉兒現出一臉關心,語氣卻是不善。
蘇錦的眼睛倒亮了:「姐姐有辦法送奴婢出宮?那奴婢先謝過……」
「你先別謝,」茉兒連忙攔住她,卻不再提蘇錦的事兒,斟酌了半晌才問,「小公子眼下可好?」
問弘文?
安公主的娘雲太貴妃不是說了嗎,高大人是親嘴大臣,親過姚氏的嘴才把姚氏帶回宮的——不論真假,也不論安公主這話無意中說了出來,雲太貴妃還能活多久,姚氏跟高大人該有來往吧?小狼都知道弘文的下落,姚氏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