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還是第一次離藍尚宮這樣近,還得努力抬著眼睛才能看清她的臉,卻因尊卑有別,不敢多看,只瞧見是個看不出年紀的美貌少婦,笑容溫和,親切有禮。
「尚宮大人,」綠娥早被司膳房的最高長官袁司膳耳提命面的教導過,連忙代蘇錦向藍尚宮躬身施禮,「蘇學婢尚未痊癒,口不能言,體不能動,奴婢代她拜謝尚宮大人的恩德!」說完了,竟真的屈膝跪地,規規矩矩的朝藍尚宮磕了三個響頭。
蘇錦卻從心裡苦笑起來:得,接下來不管怎麼處置,對方的仇恨都要算到自己的頭上,跟人家藍尚宮毫無關係。
藍尚宮滿意的大袖一揮,示意綠娥起身,自己轉身走向尚宮大堂門口,大大方方的坐在早就安放在那兒的黃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雙臂隨意往扶手上一搭,臉色便驟然冷了幾分。
「苗學婢,本尚宮實在不明白,你們這些個學婢,都是從小在一處長大的,和親生姐妹都沒有分別,怎麼就下得去這樣的狠心,把蘇學婢害成這副模樣?!」藍尚宮說得聲情並茂,連主持人出身的蘇錦都自歎不如。
「尚宮大人,」苗兒早在被綁著押到這兒的時候就已經哭成了一團,此刻終於得了說話的機會,立刻朝著藍尚宮跪行幾步,卻被身邊的女史攔下,只得跪在原處哭道,「奴婢真的只想小小的懲戒她一下,誰知她身子這麼弱,只是熱一熱就變成了這副摸樣?奴婢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嚴重,真的……」她邊說邊哭,那小溪般的淚水竟把那白色衣襟都打濕了。
「我方才說的只是其一,這第二罪更加惡劣:出事之後,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把十數位無辜同僚都給拉了進來……」
「藍尚宮!」苗兒連忙抬起頭來,似乎還要辯解,卻一眼瞧見藍尚宮咻然變色的美貌冷臉,嚇得她暮然一噎,呆了半天才再次淌出滿臉的眼淚,搗蒜般伏地磕頭道,「奴婢知錯,奴婢知錯了!!求尚宮大人饒過奴婢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像你這樣心冷如鐵的女子,本尚宮最是厭惡!原該重打三十棍,以儆傚尤!」
「啊!」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呼聲——三十棍,打在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身上,就算不打死,那兩條腿也廢了吧?!
正在這時,眾人見藍尚宮對身後一位隨侍女史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女史躬身稱是,便顰顰婷婷的走到蘇錦面前,弓下身子靠近了蘇錦,省去了蘇錦抬著眼睛才能看見她的麻煩,柔柔笑道:「尚宮大人讓研兒問問你,這樣懲戒苗學婢,你可覺得好受些?」
她的皮膚吹彈可破,聲調膩膩柔柔——正是當日攔住藍尚宮,不讓藍尚宮再說福公公不好的那個聲音——原來她叫研兒。
蘇錦看著眼前這個妙人兒,一點都不覺得好受,只覺遍體生寒。
「這樣吧,」研女史繼續溫溫柔柔的笑道,「你若滿意了,就眨眨眼睛;若還不滿意,研兒便幫你去求尚宮大人的恩典,將苗學婢亂棍打死。」
蘇錦連忙眨眨眼睛。
研兒笑得更加燦爛,連天上的日頭都黯淡下來。
——*——*——
苗兒並沒有領完罰,因為她只挨了二十六棍,便被活活打死了。
蘇錦生平第一次,看著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兒在在自己的面前,被人一棍,又一棍的打下去,直至斷氣。
在那之後好幾天,她耳邊都一直是苗兒那撕心裂肺的、強忍著的哭喊聲,和那棍子打在皮肉上,血泊上,讓人揪心的「啪!啪!」的聲音。
偏偏,那個高高在上的藍尚宮,還有那個蜜口冷心的研兒,還說這樣懲戒苗兒,是為了讓她好受些。
回到寢室的當晚,蘇錦便發起高燒來。
興許她自己寧可發高燒,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更什麼也沒有心力去想,才是最好的。
心裡這麼想著,她果真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了,整個人好像死過去了一般,腦袋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又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半夜,天上的月亮已經變成月牙兒。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自覺的轉頭去看另一張床上的綠娥。
她的頭……居然能轉動了。
她又試了試手腳,四肢,身體,居然都能動了。
也恰恰在這時候,她的視力適應了黑暗,發現自己的床邊坐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明黃色的直綴長衫,毫無聲息的看著自己。
蘇錦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只憑這身明黃,那身形,便可知道他是小狼。
我怎麼……
蘇錦還沒來得及思考,那人便忽然長身而起,逕直走到床前的屏風邊上,似乎要轉過屏風走出去,卻忽然停在那裡,淡然的用男孩子變聲期才有的奇怪嗓音說道:「這胡太醫不錯,說你今晚能醒,當真就醒了——我留著他,你睡吧。」
「等等!」蘇錦不由自主的叫了一聲,發覺自己竟然能說話了,只是嗓音嘔啞嘲哳,難聽得不行。
那人卻立刻從善如流的站在那裡,稍稍停了一停才揚聲喊道:「小福子,掌燈!」
蘇錦後背一緊,心道,變聲期的男聲,實在不適合高聲說話。
屏風外門扇一開,立刻有腳步聲疾步走了進來,這屋子也隨之亮堂起來。
蘇錦趁機看了看站在屏風之側的那個人,雖然只是側臉,兩人也一年多沒見,也確信是小狼無疑。
蘇錦立刻警惕起來。
自己,這是在哪兒?
怎麼會和小狼在一起?
她藉著燭光四外打量,見這裡並沒見多寬敞奢華,只是一間小小的寢室,自己身下是一張櫸木海棠花圍拔步床,床上的絲綢錦被觸手冰滑,床前丈餘之外立著一扇紅木嵌雲石小座屏風,小狼,便立在那屏風之側。
蘇錦想站起來,卻只掙扎著坐起來便再沒一絲力氣,小狼並沒看她,卻悶聲說道:「你才醒,別起來了,朕恕你無罪便是。」
他這句話從頭說到尾,竟看都沒看蘇錦一眼。
此刻福公公早已把燈燭放在屏風外的案幾之上,也不喊人幫忙,自己親自把那屏風挪到一旁,使得蘇錦面前頓時敞亮起來。
小狼往桌邊大喇喇的一座,提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壺,攔住正要上前接過去倒茶的福公公,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隨意的抿了一口,才對福公公說道:「給她說清楚,免得她想東想西。」
「是。」福公公笑吟吟的躬身應了,才轉身對蘇錦說道:「你前一陣子病了,後來又發起了高燒,久治不愈,皇上便去跟聖慈太后打了招呼,把你接到甘露殿,治好你的病,以後便留你在這兒伺候了。」
跟太后打了招呼……
蘇錦又習慣性的要擔心,小狼已經立刻接口道:「朕這一年多已經從各處要了不少宮婢過來,聖慈太后早就習慣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放心,太后不會因此怕你憑色相媚主,要你的命的。
蘇錦心裡一鬆,竟忍不住笑了——自己平日就有這嘀嘀咕咕、多思多慮的毛病,怎麼小狼倒好像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總是能在自己胡思亂想之前說出答案,讓自己安心呢?
福公公見蘇錦笑了,忍不住看了小狼一眼,見他仍舊低著頭喝茶,便大著膽子上前,正要跟蘇錦說什麼,小狼卻忽然起身,長長的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困了!」
「……」福公公已經到嘴邊的話被小狼攔住,卻不能著惱,只得習慣性的走過去攙扶小狼,嘴裡說道,「皇上熬了好幾宿了,快回去歇著吧。」邊說邊曖昧的回頭沖蘇錦眨了眨眼睛。
蘇錦一愣,卻聽小狼罵道:「滾!」
福公公只是笑嘻嘻的接了,並不吭聲。
蘇錦卻靈光一現,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惦記著的事兒,揚聲問道:「沐桃兒呢?」
————*——醉言醉語——*————
猜猜,小狼這是咋了?
友情提示:沒有誰無緣無故會對誰好。
(你這是狗屁提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