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在踏入宋典釀的小院兒之前,心跳如鼓,連雙臂都緊張得微微發麻,端著那平耳砂鍋的雙手更輕輕顫抖起來。
上次的經歷如果還不夠可怕,更讓人脊背發涼的是後來鄧秀跟她學說宋典釀發狂時把人誤傷的情形,難怪她一回來綠娥等人都湊過來仔仔細細的打量她,原來是看她身上有沒有傷痕來著。
可是,宋典釀為什麼放過了她?
她將那日的情形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遍,發覺宋典釀當時像個索命殭屍一般向她走過來,邊走邊衝自己叫嚷:「去跟他們說,放我去外苑!」
而自己應了一聲「是」,那宋典釀的動作才有些猶豫,她也正好趁此機會逃脫。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除此之外,蘇錦想不出自己逃脫的原因。
於是,她此刻也告誡自己,如果她再發瘋,就先用外苑之說穩定住宋典釀的情緒,再安撫她吃了飯食,就既不用擔心她砸了鍋,又不用擔心自己挨打了。
至於外苑的事兒……只能先這樣哄著她,自己實在無能為力。
「宋典釀?」蘇錦這次沒有嚴華陪同,是自己一人走進那小院的,奇怪的是,宋典釀這次沒有關在密閉的屋子裡,反而蹲在窗欞下的萱草前,蒼白枯瘦的手裡拿著一個把小鏟子,正認認真真的給那萱草松土。
那萱草原本就是極愛開花的,這層謝了還有新的一層,橙黃色的花瓣在細長的綠葉上鋪了一層,熱鬧又好看。
只是……這樣熱鬧的花,原不像是宋典釀這樣的人養的吧?
她那樣蒼白瘦弱,長長的頭髮只是簡單的紮在身後,又隨意的搭在她月白色的窄袖羅紋小襖上,黑白分明,惹人生憐。
「宋……宋典釀?」蘇錦生怕驚擾了她,又讓她如上次一般發起狂來,便用顫抖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喊了一聲。
宋典釀並沒有真的看蘇錦,只是戒備的迅速歪了歪頭,視線所及的範圍只能看到蘇錦的薄底布鞋:「不是說今天不用了嗎?速速拿走!」那聲音雖然仍舊冰冷,相比上次,可算得溫柔多了。
蘇錦想再往前走一步,卻見宋典釀瘦瘦的脊背都僵硬起來,好像對蘇錦的靠近非常敏感抗拒,連忙收住腳步,想了一瞬,便抽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手絹兒鋪在地上,把那平耳砂鍋放在手絹兒上,又幫她打開那砂鍋的圓蓋兒,輕輕的放在一邊。
宋典釀看見砂鍋裡的餛飩,又聞著隱隱飄過來的麻油香味,一雙明眸稍稍亮了一亮,卻不曾說話。
「宋典釀,奴婢是個傻的,什麼都不懂,卻也知道食是人的天,不管遇上什麼事兒,飯總是要吃的——您嘗嘗這餛飩可還合口,晚上奴婢來收這小砂鍋的時候您吩咐一聲,司膳房會照著您的口味做的。」蘇錦雖然聲音顫抖,好在完整的說完了,也不敢看宋典釀的反應,便急急的躬身告退,逃也般的退了出去。
等蘇錦跑出那小院兒,才發覺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自覺的訕笑了一下,正要離開,才見嚴華正冷臉立在自己面前。
蘇錦駭了一跳,那顆剛剛平復的心又劇烈的跳了起來,卻不知道該不該表露出來,只得急急的低頭行禮:「嚴女史。」
「誰讓你來的?」嚴華的聲音比冰還冷。
誰?她自己要來的。
方梨兒也沒告訴她今天宋典釀不想吃飯啊?
「算了。」蘇錦正不知該如何回答,身後傳來宋典釀淡淡的聲音,蘇錦生怕她再像上次那樣伸著兩手過來掐自己的脖子,連忙慌亂的躲到一邊,跟宋典釀和嚴華呈三足鼎立之勢站好,又怕這宮裡有什麼講究,自己這樣站著不對,連忙急急的低下頭去,等著宋典釀繼續說。
「算了,」宋典釀又重複了一遍,那聲音裡卻是苦笑,蘇錦低著頭,瞧不見她的臉,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笑——哪怕是苦笑——「以後天天讓這孩子來送吧,你也清閒些。」
嚴華自然沒話可說,卻也不出聲應答。
宋典釀又道:「若是膳房忙碌,你就等都忙完了,晚點送過來。」這句話顯然是對著蘇錦說的,那語氣雖然淡淡的,卻與一個溫順女子毫無情緒時的語調別無二致,根本聽不出一丁點兒瘋狂的味道。
蘇錦連忙應了聲「是」,又聽宋典釀說了句「下去吧」,才如釋重負的轉頭跑走,跑了幾步又想起在宮裡是不能跑的,只得收住腳步,用最快的速度疾步離開。
走了一會兒,蘇錦的魂兒慢慢歸了位,卻漸漸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跟著自己,心裡有些害怕,以為是嚴華追過來逼問自己,再一想,不至於啊,她要是有事兒吩咐,喊一聲就得了,幹嘛還這樣亦步亦趨的跟著?
她暗暗壓抑住心中的害怕,走著走著猝然回頭——竟是躲閃不及的綠娥。
「綠娥?」蘇錦很是奇怪,本想問問她來幹什麼,見她又像從前那樣目光躲閃,索性不再問了,更根本不理她,轉頭就要離開。
綠娥卻熬不住了,幾步追上來問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跟著你來?」
蘇錦偷偷暗樂,臉上的表情卻一本正經的憨憨問道:「你為什麼跟著我來?」
「……」
綠娥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就這麼問了,而且連一點遲疑的時間都沒有,先是呆了一呆,隨即便是一臉的挫敗,整理了半天氣息才舉起自己疤痕深深的右臂,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咬了我,還給我留了這麼難看的疤,我記恨你!但是你又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我綠娥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我現在要跟你說清楚!以後我找你報仇時,你莫怨我……怨我……」
「怨你狼心狗肺?」蘇錦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綠娥說得那樣天真,忽然間心情大好,微笑著開起了玩笑。
「你……」綠娥一見她的笑臉,立刻想起當日在思過房時,自己問她到底是不是人,她也是這樣笑著讓自己過去親眼瞧瞧,心裡不由得有些發緊,心情也越發的頹喪——這孩子明明比自己小四五歲,怎麼就這樣不慌不忙?還能笑得這般可惡?
「你對狼的誤解太深了。」兩個小丫頭正一個微笑一個著急的對陣,身後忽然傳來好聽的男聲,她們連忙回頭去看,說話的人竟是當朝太子小狼,身後還跟著一個與小狼年紀相仿的小太監,雖然生得小鼻子小眼睛,卻細皮嫩肉,也有幾分可愛。
這是蘇錦進宮後第一次見到小狼,他身上穿著萬分合體的金線盤龍赤色袍,腰盤玉帶,足踏紫色鹿皮小朝靴,再加上他本就生得好看,與在宮外見時又別有一番味道。
蘇錦感激他幫著自己和綠娥脫險,再加上方纔正在跟綠娥開玩笑,心情大好,索性也故作懵懂的朝小狼和他身後的福公公躬身一揖:「兩位公公安好。」
綠娥差點沒噴出鼻血來。
她本想跟蘇錦一起整整齊齊的給小狼跪拜行禮,使了好幾個眼色蘇錦都沒反應,最後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竟忍不住膝下一軟,自己獨自一人跪了下去:「太子殿下恕罪!她入宮不足半月,見識淺陋,不識太子真顏……求太子殿下饒她不死!」邊說邊以頭碰地,咚咚有聲,還偷空拉蘇錦速速跪拜下去。
蘇錦本不太能接受跪拜之禮,但見綠娥這樣護著她,又抬眼看了看小狼的裝束,知道此刻便如演戲一般,換了裝束便是入了角色,想罷演?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死。
於是,她索性腦補自己從來不曾認識小狼,眼前站著的就是素不相識的當朝太子,便挨著綠娥跪下去拜道:「太子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