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華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亮,她認真的瞧了瞧綠娥,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道:「你們都這麼忙,我哪裡好意思?」雙眼卻仍舊亮晶晶的瞧著綠娥,顯見著是對她的建議滿意極了,只是不敢隨便應承。
綠娥忙道:「到了這個時辰,哪裡還忙?」邊說邊隨手指了指身後,有的女婢在給諸宮婢女史盛飯,有的刷洗收拾,有的已經立在一邊只等著吃飯了。
「好,那有勞了。」嚴華這才應承下來,親眼瞧著綠娥歡天喜地的去喊一個正在刷洗灶具的女童,那女童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清秀,雙眼明亮,只是頭髮有些蓬亂,顯見著是忙碌了老半天了。
綠娥指揮著那女童端起一個平耳砂鍋,又把她領到嚴華的面前說道:「這位是司釀房的嚴女史,你跟著去,把董女史熬的這湯麵親自送到宋典釀面前,懂不懂?」
那女童正是蘇錦。
她點了點頭,正要跟著嚴華離開,就聽沐桃兒從身後喊了自己一聲,連忙回頭去瞧,見沐桃兒正一臉焦急的看著自己,想走過來跟自己說什麼,卻被董艷攔住,董艷又低低的跟她說了句什麼,沐桃兒的神色便有些猶豫。
「去司釀房送飯?去吧,早去早回。」董艷不等沐桃兒說話,便沖蘇錦揮了揮手,又禮貌的朝嚴華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蘇錦又瞧了瞧沐桃兒,見她果然不方便再說,便微微朝她們躬了躬身子,跟著嚴華朝外走。
雖然沐桃兒不曾說話,卻也向她傳達了一種信息,那就是這趟不是什麼好差事,可惜她僅來了三日,剛把司膳房裡的事兒搞明白一點兒,又哪裡懂得司釀房、宋典釀這樣的詞彙意味著什麼?
可是,就像前幾日她不得不忍受綠娥的刁難一般,此刻她也不得不走這一趟。
自從高大人出現在她的西街小院兒裡,跟她說要讓她進宮,她就明白,很多事兒,已經開始身不由己,只能暫時忍耐。
她抬頭看著嚴華的背影,想了一想便斗膽緊走幾步,做出一副害羞的樣子問道:「嚴女史……今日六司的各位典膳吃的不是兩葷兩素,四菜一湯嗎?宋典釀怎麼要吃這軟爛的湯麵?」
嚴華朝後斜瞥了她一眼,卻不曾答話。
蘇錦便明白嚴華跟喜公公和沐桃兒不同,只得閉上嘴巴,低眉順眼的跟著繼續朝前走。
等到了宋典釀的院子裡,嚴華便立在院子當中不肯進去,只揚聲說道:「宋典釀,司膳房的人給您送飯來了。」邊說邊沖蘇錦使了個顏色,示意她進去。
蘇錦從一進門開始便開始打量嚴華衝著喊話的那間屋子,那應該是宋典釀的臥房吧,可是這大熱的天,為什麼門窗緊閉?別說那屋裡,就連這院子裡都安靜得嚇人,像是這宮中的一切跟這院子都毫無關係,難不成這宋典釀也從火德星君那兒借來了辟火罩,把這世間的炎熱和熱鬧都隔在了外面?
她又轉頭瞧了瞧嚴華,嚴華絲毫沒有要繼續朝前走的意思,更不理會蘇錦的目光,反而轉過頭去瞧著窗台下那一叢開得正熱鬧的萱草。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難道因為自個兒害怕,就能把這平耳砂鍋放在院子當中,立時跑走嗎?
蘇錦一咬牙,臉上換上一臉早已駕輕就熟的憨笑,平端著那砂鍋走到門前,脆聲說道:「宋典釀,奴婢是司膳房的學婢蘇錦,給您送飯來了——奴婢能進來……」
她話沒說完,那緊閉的房門便「嘩啦」一聲打開,從裡面衝出一個二十七八歲年紀、容貌俏麗、面色蒼白的清瘦女子,下眼袋有些黑暈,嘴唇有些發白,顯見著不是個健康的人。
那女子瞧見蘇錦手裡的砂鍋,想也不想的一下子將其打翻在地,尖聲罵道:「誰要吃這種東西?!你們還當我是病人不成?!若真的是,就放我去外苑!」
蘇錦嚇了一跳,眼見著砂鍋落在青磚鋪就的地面上,像個西瓜一樣碎裂開來,裡面的麵條撒了一地,麵條裡還裹著肉菜和雞蛋花。
嚴華卻已經見怪不怪,彷彿多了一個蘇錦,挨罵的就不再是她,她只是熟練的找到笤帚和簸箕,把那堆破碎的砂鍋和麵條收走,竟然真的一言不發的就離開了。
「你,」那女子絲毫不理會已經離去的嚴華,只是目光冷冷的靠近蘇錦,「去跟他們說,放我去外苑!」邊說邊伸直了雙臂,再加上她臉色蒼白,面目猙獰,像極了鬼片裡向人索命的殭屍。
「……是!」蘇錦緊張得全身都有些微微發抖了,想趁著此時離開,也不敢問到底要跟誰說,便逃也似的鑽出了那院子,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她剛一跑出院門,就差點跟一個人撞個滿懷,抬頭一看,竟然是一直面無表情的嚴華,連忙施禮道:「嚴女史,奴婢……告退。」說完便要逃開。
嚴華卻一把把她拉住,板著臉問道:「你回去,可會跟人提宋典釀的事兒?」
「不會,不會!」蘇錦連連擺手,「奴婢一個字也不會提!」
「你明明看見了,為何不提?」嚴華卻忽然發起火來,「在這宮裡,最忌諱的便是說謊!若有人問,照實說,不許說謊!」
「……是……」蘇錦心裡暗抽,心道,這宮裡什麼不忌諱?難怪沐桃兒看自己時一臉緊張,這兒還真不是人來的地方,不但宋典釀瘋瘋癲癲,就連方才在外人面前微笑有禮的嚴女史都變得不可理喻起來。
奇怪的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還留在司釀房裡?人家可不是死賴在這兒的,口口聲聲說是要去外苑的。
她一邊想一邊朝外走,遇上人了便低著頭讓到一邊,等人家過去了自己再走。
這樣走了沒多遠,她便聽到一聲尖細的讚揚:「幾日不見,居然懂規矩了。」
她聽著有些耳熟,連忙抬頭去瞧,果然是喜公公,正腰板筆直的立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喜公公。」
蘇錦連忙躬身行禮,大概那姿勢不正確,甚至有些難看,惹得喜公公輕聲低笑起來:「別人進宮前都得學規矩,你卻沒有,只因別人都是一批一批的進來,唯有你是獨一個——那些姑姑們哪有功夫只教你一人?所以呀,你先等著吧,再過半個月,那些人來了,你得一塊兒學學才行。哎,好在你眼下做的都是粗活,不用見外人。」
「哦……」蘇錦傻乎乎的點頭答應著,想了想才問道,「我是第一個單獨進來的嗎?」
「不是,年年都有這麼幾個,有宮裡的人作擔保,就可以早點進宮——才誇你一句,怎麼又你呀我的?不成器。」喜公公雖然在罵蘇錦,臉上卻仍是笑的。
蘇錦連忙點頭稱是,等喜公公說「行了,走吧,別在這兒犯傻了」,才說了聲「奴婢告退」,低著頭繞過喜公公,仔細辨認了一番回司膳房的路,才繼續朝前走。
喜公公瞧著蘇錦的背影,不知不覺又輕笑著搖了搖頭,正要朝前走,就聽有人喊他,回頭去瞧,原來是貼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小太監福公公,連忙緊走了幾步迎了上去,滿臉是笑的打著招呼:「福公公,可有什麼吩咐?」
福公公本來年歲就比喜公公小,又不像他那樣胖,整個人都比他小了好幾圈兒,可人家是太子爺身邊的人,喜公公還是得恭恭敬敬的。
十一二歲的福公公也是笑模笑樣的:「喜公公,太子爺請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