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接一下,到八十四下之時,一個小沙彌忽然停手,喊道:「不好了!修谷師兄好像快沒氣了!」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紛紛停手。
我和命格老兒面面相覷,命格老兒趕緊將我的魂放入身體中。
我一回到身體裡,便趕緊大步跑到修谷身邊,卻見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果然是氣若游絲,命不久矣。
心有點被揪起來的感覺,很奇怪。
現在再怪命格老兒那口氣太爛也沒用了。我見修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於是湊上前聽。
「十世之後……定再相見。」
我睜大了眼睛,卻見他微微一笑,然後閉上了雙眼。
我緩緩伸手探他鼻息,卻是沒氣了。
「怎麼會……」我呆坐在原地,一時無動靜。
那主持也是睜大了眼,然後閉了閉眼:「這……」
「這什麼這!」我站起來甩手道,「九十棍本來就會死人!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主持支吾了半天,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都是練武之人,曾有幾名弟子入他一般,我都讓他們打了一百棍,卻也只是靜養一段時日之後就好了,誰料,誰料……」
我一時也是無言。
那主持看了看我,問道:「他死前同你說了什麼?」
我說:「不關你事……!」
不過剛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修谷說什麼十世,那是什麼意思?而且為什麼定再相見?我初初聽到,還以為他是說他三世痛苦的事情,不過仔細一想,又好像和那個無關。也許這個主持會知道……
於是我還是道:「呃,他說『十世之後……定再相見。』你知道,是什麼意思麼?」
主持驚訝地看著我:「他說十世?!」
「是,是啊……什麼意思?」我被主持的一驚一乍搞的有些莫名其妙。
「我們認為,兩個人若是此時相處過,那麼起碼需要百世之後才可能再次遇上。可是若你十世都以見到那人為目標,那便十世之後就可以再見了。只是這十世裡,必然是多苦多難,不得善終,若有所失……」
主持搖了搖頭:「修谷這孩子性子頗淡,想不到居然會在死前立這樣的誓……」
我大愣,許久沒有說話。
當然,除了固有的愧疚之外,我還在深思——本來修谷只需要再度過兩市就可以安穩地回天庭了,而因為我的關係,他還需要再人間待個十世…………
這真是造孽……
我心中百感交集,最終也只能語帶哭腔地做戲道:「啊……怎會如此……」
邊說還邊往外跑,順便用眼神示意命格老兒趕緊把「後事」處理好。
命格老兒搖了搖頭,飄到我身邊來,說:「要等他們把屍體安葬好才是。」
我一想,卻是如此,於是轉身又哭著跑回去,搞得住持和一干小沙彌非常的不解地看著我,我也只能掩面繼續哭泣。
看著修谷的屍體,我想,雖然修遙仙尊不會死,但修谷的確是死了。總是有不同的。和我笑著交談,和我一起飲酒,和我一起避難,和我一起發現小小寐的人,不是修遙仙尊,而是修谷。雖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別,但終究,還是不一樣。
我哭了一會,道:「埋了吧。」
聲音很輕。我極力讓自己有那種悲愴的感覺。
住持愣了愣,隨後也吩咐道:「埋了吧」。
一群人面面相覷……有些人竟哭了起來。
然後所有的人都自發地坐下去,緩緩唱起一首歌,氣勢恢弘,我知道,那是《往生咒》。他的確會有往生,是在我計算之外的往生。
在一片佛音中,我忽然想起那日他唱的《藥師咒》。
「南謨薄伽伐帝。鞞殺社。窶嚕薛琉璃。
缽喇婆。喝囉闍也。怛他揭多也。
阿囉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
唵。鞞殺逝。鞞殺逝。鞞殺社。三沒揭帝莎訶。
南謨薄伽伐帝。鞞殺社。窶嚕薛琉璃……」
竟忽然有種感覺,彷彿某個地方,某個人還在輕聲哼唱這首歌。
透徹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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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往生咒唱完之後,我便看著眾人將修谷的遺體焚燒了。而且居然還出了兩顆舍利子。眾人都很驚訝,因為修谷愛喝酒是眾所周知的,而很多人一輩子吃素不曾飲酒,一心向佛,吟咒度日,死後卻也不過是只有骨灰而已。修谷這樣居然也可以有舍利子,實在叫人情何以堪。
只是我卻知道,修谷乃是仙尊,只出兩顆舍利子,已經是命格老兒封他靈力的極限了。
待得修谷的骨灰和舍利子都安置好之後,我便不聲不響地躲了起來,然後命格老兒果然開始很敬業地把眾人的記憶漸漸消除。
少林寺的,山腳下的,所有與我和修谷交談過的,相處過的,見過的人,全部都忘記我們。
凡間再不會有修谷大師。也不會有喜歡修谷大師的杜小寐,只會有一個安靜的,喜歡小虎的杜小寐。
其實想想,也挺好的。
我尋了空子將杜小寐的身體放回去,一切都恢復到了那日,我從凡台跳下來,附身於杜小寐之上,睜開眼睛之前的那一霎那。
好的很。
我捏了個訣,隱了身,躲在一邊看。
杜小寐睜開睡眼,然後揉了揉眼睛。小虎站在她身邊,笑嘻嘻地道:「杜小寐,杜小寐,你再不起來工頭就要扣你工錢了!」
雖然內容不大好,但是語氣裡的確是滿滿的關心啊。
杜小寐打了個哈欠,道:「扣就扣嘛,反正我拿著錢也沒用……哈哈,反正到時候你養我啊。」
「好啦好啦,我養你,不過你現在還是先起來……」
「嗯,知道啦……」杜小寐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慢慢起來,然後忽然對著小虎的頭敲了一下。
「你幹嘛啊?」小虎委屈地看著她。
「什麼我幹嘛,是你幹嗎?!」杜小寐雙手叉腰,頗有幾分母夜叉的姿態,「我是女孩子誒!你趕緊出去啦,我要換衣服!你真是的,居然這麼隨便進女孩子的閨房……」
「你不能算是完全的女人!」小虎揉著頭,說完這句話就趕緊跑開了,留著杜小寐乾瞪眼:「等我穿好衣服,一定扒你的皮啦!」
屋外傳來小虎的笑聲。
屋內的杜小寐也無奈地笑了笑,站起來開始換衣服,偶爾伸手再打一個哈欠。
也的確是累了吧,被我使用的身體經過了那麼多事情。
接下來好好休息吧。
我輕輕笑了笑,轉身去找命格老兒會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