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的簾子一掀,田詩詩拖著裊裊碎步,緩緩走了出來。
她身著水藍色的冰蟬絲袍,略施粉黛,氣質高貴典雅,在看向幸風那一刻,她嘴角一彎,綻放出一個俏麗的淺笑,原本就絕美的容貌更加明艷動人。
這一刻,整個觀景閣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
「真美。」不知哪位婦人低聲歎了一句。
「是啊,真美……」
「想不到織繡坊中還有這等女子……」
「幸大法師真是有福之人……」
「……」
有了開頭,席間讚美之聲便不絕於耳。田詩詩的目光淡淡掃過台下眾人,越過葉輕眉,在寒城身上微做停留,很快又回到幸風身上。
此刻,她的笑容是真心綻放的,帶著對未來的期待與憧憬,以及對過往種種的正式的告別。
酒席是在一片讚美聲中開始的,一時間觥籌交錯,杯盞交移,自是不必再提。
亮相結束之後,言依小步走來,在她耳邊輕道,「王妃該與織繡坊的幾位長輩打聲招呼。」
言依說的沒錯,雖然沒有舉行正式的大婚典禮,可是今晚之後,她就算是有夫家的人了,說起來,織繡坊也算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娘家,去跟幾位長輩見個面,交流一下感情是很有必要的,即使她與她們並沒有多少深厚的情誼。
除了葉紫衣,她對織繡坊的人實在提不出多大的好感,如今天瀾城事態不穩,葉紫衣沒能出席今晚的宴會,也注定了她與織繡坊眾的交流只能流於表面。
言依先將她帶到織繡坊掌門葉輕眉跟前。
「葉掌門。」田詩詩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如今她身份不一樣了,竟連行禮都免了。
「詩詩姑娘,恭喜了。」葉輕眉的聲音依舊帶著那抹刻意的威儀,只是,她這一句恭喜卻是發自內心的,今晚之後,百花城主母之位便再也沒有人能與她相爭了。
田詩詩輕輕一笑,算是還了禮,只是她的眼光依舊停留在葉輕眉臉上。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晚的葉輕眉有點不一樣,雖然道賀之意並無虛假,可葉輕眉對她的關注實在是多了一些,而且,相對於她這個人,葉輕眉似乎更關注她身上這件長裙,難道是因為她這件衣裙太美?
做了這麼些年的織繡坊掌門,田詩詩並不認為葉輕眉會用這種眼光去看打量一件稍顯美麗的衣裙,縱然這條裙子再怎麼華麗特別,這不足以吸引這個閱歷萬千的女人,更別提她眼眸之中夾雜著的那抹詫異,還有不甘。
她為何會不甘?
「詩詩,今日老掌門也來了,你去見見她吧。」寒暄過後,葉輕眉又讓田詩詩去見葉撫琴,她指了指觀景閣的一個角落,順著她指的方向,田詩詩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看著在夜明珠下朦朧纖細的身影,田詩詩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影像,那一晚在天瀾城游花街,城中酒樓偶遇的那個一背影,兩者竟是如此相似。
「好,詩詩去跟老掌門問個好。」田詩詩這次竟然輕輕福了一福,葉輕眉大驚,連忙還禮。若是以前,她定是心安理行地受了這一禮,可如今她卻是不能,指不定哪一天,她還要反過來向這個繡坊弟子行禮呢。
言依又將她領向觀景閣上燈火朦朧之所,由於她的到來,這一片區域竟是被她一身藍裙給點亮了,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貴人也抬起了頭,迎上她的目光。
「詩詩給琴姨請安。」這一次,田詩詩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見面禮。
葉撫琴輕輕點了點頭,竟然也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
「見過梅姑。」她又對著更為幽暗的角落輕輕一福,說起來,那位老婦人也是該受她一禮的,救命之恩,她不能相忘。
梅姑也是輕輕點頭,只是眼中帶著一絲不捨,畢竟最初她是希望田詩詩能與寒城成為一對的,可如今的情形,卻與她當初的設想天差地別。
「幸大法師為人也是不錯的。」梅姑輕聲說了一句就再也沒下文了。
葉撫琴呵呵一笑,親暱地拉起田詩詩手,她這個舉動讓田詩詩有些不適應,但還是順從了沒有反抗,這是幸風的家宴,想來也不會有人生出異心,即使有心,也不一定能成事。
「這條裙子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我就知道,幸風早晚都會將她送給你的。」葉撫琴這麼一說,田詩詩倒是愣了,這話從何說起?
葉撫琴好似看出她的心聲,又道,「只怕他還沒有告訴你吧,這條裙子可是有名字的,喚做『冰蟬絲袍』,是織繡坊的鎮坊之寶。」
「鎮坊之寶?」田詩詩大驚,這種東西怎麼會落在幸風手裡,又為何會讓她穿在身上?
「想起當日,幸風向我求娶你,我見他誠意十足,又是翩翩君子,再說了,他西越六王爺的身份擺在那裡,又是護國大法師,我們繡坊也不能失了禮數,這件絲袍是你應得的。」葉撫琴看著她目光灼灼,黑眸沉沉,似乎又有別的深意,「如今永夜林中毒屍氾濫,也該是我們這些女子出力的時候了,詩詩,你可不能讓琴姨失望啊。」
葉撫琴後面這句話田詩詩沒能聽懂,可周圍有人靠近,她又不好再問,只得先應了下來。
「有什麼不懂的,再問問你家夫君便是,若有難處,也可以讓人傳話到坊裡頭,繡坊就是你的娘家,你的助力。」葉撫琴輕輕拍了拍田詩詩的手,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了一番。
「謝謝琴姨,詩詩謹記琴姨的教誨。」葉撫琴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田詩詩也只好順了她的意。
「去吧,去見見誠兒,我平生就得了這一對雙生子,玦兒如今已經那樣了,而誠兒,他對你也是有心的,只是,你們終歸是有緣無份。」葉撫琴用目光指了指海灘,那邊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好。」田詩詩極力掩飾自己的聲音,讓它不至於發顫,好在言依扶著她的力度加大了,否則她這一福,只怕再沒有力氣站直身子。
走到觀景閣的台階,田詩詩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扶住了護欄。
想不到,寒城與寒玦竟然是葉撫琴的一雙兒子,這兩兄弟也從未向她提及過。
回想過去種種,與寒城在繡島禁的初遇,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個繡坊弟子的身份,以前,她只當是葉輕眉顧及寒城百花城城主的名頭,給他一個面子,如今再想,只怕是葉撫琴授的意,又想到她與那兩兄弟之間,寒城與葉輕眉之間種種曖昧不明的關係,一時間她只覺得千絲百結纏繞心中,饒是她再怎麼梳理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還有剛才葉撫琴的那句話,讓她為永夜林的毒屍之亂出出力,她能出什麼力?是讓她遊說幸風幫寒城的忙?
或者,她可以問問遠處那個人。想到這裡,她再次站直身子,示意言依繼續向前走。
今夜的寒城有些落寞,見到田詩詩也沒有往日的熱情,情緒淡淡,好似已經看透了一般。
這樣的寒城反而讓田詩詩安心了,也許經過這一次,他算是徹底死心了吧。
「寒公子。」田詩詩走到他身旁,輕聲問好。
「言依,這裡風大,幫我取件披風過來。」支開言依後,她再次看向寒城。
「那晚的事情,我原諒你了。」她開門見山,說實話過了今晚,她的名份算是定下了來,按理來說跟寒城也再沒有什麼交集,說原諒他,不過是希望他心裡好過一點,想起入城那天在城門口匆匆一眼,她知道他心裡還是有結的。
「你能這樣說我很高興。」他斜眸看了她一眼,眼光落在她身上那件長裙上稍稍一滯,他極力掩飾,但還是被田詩詩發現了。
「我這身衣服不妥?」她問。
「沒有不妥,很漂亮。」他回答,語氣稍顯牽強。
田詩詩淡然一笑,「沒有不妥就好。」
一陣沉默。
田詩詩沒有想到,今晚的寒城會那麼冷靜,她曾一度害怕他今晚會鬧事,會讓大家都下不了台。可事實卻是,她之前設想的種種都沒有發生,寒城他似乎已經認命了,安心地接受了這個結局,他明明不是那種會輕易妥協的人,到底是什麼讓他改變的?
「你怎麼不恭喜我。」這是她的試探。
寒城冷冷一笑,「我做不到。」
「可是你已經接受這個結局了,不是嗎?不如大方一點。」她又道。
他突然轉過身來,眼光變得凌厲起來,她幾乎可以看到他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被壓抑著,卻依舊生生不息。
只一瞬間,這抹火光很快冷卻了下去。
「誰知道呢?」他目光一閃,突然說道。
「別忘了,你今夜穿的是藍色的衣裙,嫁為人婦,該穿紅的。」
田詩詩怔了怔,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很快定下神,輕聲應道,「今夜不過是普通家宴,穿紅的或是藍的又有何分別?等到我與幸郎大婚之日,自然是要穿紅的,那時還請寒公子千萬要到場觀禮。」
她輕風一笑,寒城卻是冷哼了一聲,「真到了那時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