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宮,寒玦寢室。
寒城坐在鎏金天鵝絨高背椅上,一言不發,眼神冷洌地看著下首處的鎮族大法師。
鎮族金階大法師竺殤,今年七十有二,一身黑底金紋的魅族皇家法袍彰顯出他與眾不同的貴族身份,純金打造的符紋繞頸長鏈由胸口垂落,一直延續到膝蓋,長長的項鏈上,每增加一個金質符紋,就代表著他為魅族皇室做出又一次貢獻,如今那鏈子上方,已嵌滿了大大小小數十枚符紋,這些都是他身為魅族法師之首的榮耀。
此刻,竺殤臉色慘白,溝壑密佈的蒼老面容再配上嘴角溢出的一絲血痕,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腐朽的氣息。
執掌法師首印四十餘載,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敗在一項禁術之上,目的僅僅是為博取魅王的歡心,以邪術喚回他心儀的女子的靈智,如今術法失敗,還差一點賠上了別一名皇族王子的性命,心海沉浮的他低著頭,隱隱感覺到風光無限的歲月也許就要在今天終結了。
「大法師,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寒城的聲音雖然冷,但他還尊稱他一聲「大法師」,也就意味著這次的處罰不會很嚴重,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老臣無話可說。」竺殤躬下原本就不挺拔的身子,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記住,今日之事只是意外。小王子身體不適,你身為鎮族法師為他祈福,只是王子他身體太過於虛弱,不支暈倒,可是你身為布法之人,卻不能明察秋毫,讓皇族弟子受傷,也應該負上責任,本王罰去你一年俸祿,可有異議?」
「老臣多謝大王開恩。」竺殤深深鞠躬,身為皇室近臣,又有金袍加身,他不用跪,卻不能失了禮數,如今寒城只罰他一年俸祿,顯然是格外開恩了,畢竟躺在床上的是魅王的親弟弟,魅族的小王子。
「你也回去養傷吧。」寒城無力地揮了揮手,眼光越過那具蒼老的身軀,落在一直躺在豪華大床上,一動不動的寒玦身上。
竺殤半伏著身子,慢慢退出屋外。
下令使用禁術的是他,同意讓親生手足用作易魂寄主的也是他,可是背黑鍋的卻是自己。竺殤低垂著眼簾,半遮住渾濁不堪的灰眸,他沒有一絲不甘,身為皇族貴臣,他早就有了覺悟,替魅王完成心願是他身為臣子的本份,做得好自然有賞,做得不好,但只要是奉命而為,也自然有人替他擋著。現在看來,這種不痛不癢的懲罰是屬於後者了,竺殤苦苦一笑,小小懲戒,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只是剛才法術反噬傷了身子,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這傷勢不養上一年半載,只怕也不能痊癒。
西越那個叫做幸風的大法師,絕非普通人
這一刻,竺殤與寒城腦海中都在想著同一個人。
易魂法術失敗,原本就在寒城的意料當中,他之所以同意讓竺殤施法,又捨得讓寒玦以身試法,無非是想給幸風一個警告,他知道以寒玦的身份,竺殤有所顧忌,必不會盡全力,而田詩詩身邊有幸風,也不會有所損傷,他要向幸風傳達一個信息,「田詩詩,他勢在必得」
床榻之上的寒玦面如白紙,經歷過一次滌魂術後,他的身子還未大好,如今又受此一難,竺殤說了,起碼要養足一個月才會有起色。
寒城靜靜看著寒玦,心中思緒萬千。
自從幸風施展滌魂術之後,寒玦整個人都變了,在他看來,寒玦在解毒的同時也喪失了操控毒屍的能力,可永夜林中的毒屍在上一次暴動後就再沒鬧事傷人,乖乖地呆在他們該呆的地方,派出去的暗衛們也回報說,各處的毒屍都安份守已,無逾矩行為,就連滿月之時,也沒有過多的躁動。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子詭異,寒城試圖在寒玦身上尋找原因,可每一次都無功而返,除了那半枚玉璦。
這玉璦原是完整的一塊,不知何故碎成二半,其中一塊在寒玦身上,而另一塊,據他所知,正是在他們的母親身上。
寒玦身上這半塊有白龍隱紋的白玉,自小就佩戴在身上,母親當年說過,寒玦長年與毒屍相處,這半塊玉璦可以護他不受毒屍傷害。而寒城作為哥哥,自小就是作為魅族的首領來培養,這半塊玉璦也不是極為貴重的物品,他從未多想。
如今看來,這玉璦的作用,應該遠不止如此。
寒城輕輕走到寒玦身旁,動手翻開他的衣襟,很快在胸口處找到那塊用紅線繫在脖子上的半塊玉璦。
他伸手輕觸,不料那玉璦紅光一閃,內裡似有游龍浮動,他指尖一燙,竟是無法觸碰。
寒城微微蹙眉,將手負於身後,緊盯著那塊看似普通無奇的玉石塊,為何,他竟無法觸碰。
……
同一時間,雲中寨幸風的寢室中,田詩詩正躺在幸風的床榻上,額間鼻頭均有細密有汗珠,就在一刻鐘之前,她剛剛經歷生死之劫,鬼差與她擦肩而過。
青護法滿臉擔憂地看著幸風,他的手還在微微發抖,為幸風護法那麼多次,他第一次那麼緊張。
「大祭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是警告。」幸風眼神極冷,他輕輕握著田詩詩的小手,心中抽痛不已。
「易魂術,這……這可是早就被列為禁術了。」青護法不明白,是什麼令對方不惜一切代價做出那麼危險的行為。
「那又如何,這世上能施易魂術的法師不多,又能得到魅族族血為引,能做齊這些的只有一人。」幸風冷冷一笑。
「寒城?」青護法不能肯定,但他知道答案只有一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可是需要魅族族血為引的,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他的胞弟寒玦有魅族嫡血,他總不會用自己的親生弟弟來冒險吧?法術一旦失敗,這魂飛魄散的風險……」
「詩詩是魅族的公主,公主的身份何其高貴,他都已經不在乎了,一個胞弟又如何?再說了,他根本就沒打算施展整套法術,我說過,這只是一個警告,他想告訴我,田詩詩是他勢在必得之人。」
聽了這番話,青護法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這個寒城真是好笑,憑什麼,田姑娘即使是魅主的公主又如何,難不成,他為了穩固自己魅王的地位,要不惜一切將田姑娘綁在身邊,他綁得住嗎?」
「綁得住要綁,綁不住也要綁。」幸風眼波一轉,望向屋外,冰刀子一般的目光,似乎要劃破夜空,透達魅宮。
「離神兵埠少埠主大婚還有一個月,這一個月內,他必然還會再有動作。」幸風將目光收回,眉頭緊緊地糾在一起,「雲中寨只怕是住不得了,魅族的暗衛已經尋上門來,前些日子我不過稍稍放出幾句風聲,那位魅族大王就忍不住出手,這般看來,警告只是開始,他是在威脅我,如果不放詩詩回去,他寧可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這……這不太可能吧,如果魅族的公主在他手上毀掉,他這個魅王也不用做了。」青護法覺得自己的眼皮突突直跳,心中也是千絲萬結。
幸風眼底一亮,嘴角勾起一個駭人的微笑,「不,他會。」
「往後這一個月,我會將詩詩帶在身旁,你只需守住寨子,裝個樣子給那些暗衛看著就夠了。」
「可是這寨子裡的法陣……我是擔心如果他們再派法師來……」一想到數月之前那場鬥法,青護法仍然心有餘悸。
幸風微笑搖頭,「不會,你大可放心,我會加個傀儡陣,他們可以感受到我與詩詩的氣息,再說了,有『系魂鎖』在,想要帶走詩詩,除了易魂別無他法,我相信寒城不會再用同樣的手段,他要動手,必然是親自出馬。」
「好。」既然幸風都說了要加傀儡陣,那兩人必然不會再呆在寨子裡,可自己的大祭師要將田姑娘帶去哪裡,就不是他一個護法可以追問的,他唯有點頭認同,依令照辦。
這天夜裡,一輛馬車在結界的保護下悄悄離開雲中寨,躲過魅族暗衛們的監視,走得無聲無息。
田詩詩躺在馬車內部的織綿長榻上,漸漸恢復意識。
仿若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她覺得全身無力,有一瞬間,她覺得靈魂已游離至身體之外,就站在這具軀殼的上方,看著自己。
這種感覺過於詭異,但又極其真實,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依稀記得,幸風問她是不是願意做西越的王妃,她還在猶豫,然後幸風似乎想告訴她一件事情,之後她就暈過去了。
「詩詩……詩詩……」
幸風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越來越清晰,田詩詩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搖晃,似乎是在一輛馬車上,幸風應該就在她身旁。
「唔……」她用力睜開眼睛,努力回應著,幸風白皙的俊臉在她眼底逐漸清晰,她笑了,輕輕應了一句,「我還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