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之後,天空變得無比空靈,雲很淡,蔚藍的蒼穹很高很遠,深邃得讓人看不透其中的奧秘。
織繡坊掌門葉輕眉領著貼身金釵如霜慢步走到內坊後山的小路上,葉鴻就跟在她們身後幾步之處。
繡坊中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從內坊主島到禁地離島是不需要乘船的,只需要輕輕扣動隱藏在翠綠籐蔓之下的石製機關,便可以進入隱藏在石坳夾縫之中的密道,穿過密道,就到了離島之上的那片佈滿了禁制的竹林。
如霜為葉輕眉掀開半掩在入口處的細長枝蔓,偏過身子,讓開一條小道。
葉輕眉微微彎腰,她纖巧的身影快速穿過低矮的門洞,很小心地不讓那些沾染了薄塵的葉子碰到自己。
門洞之外,梅姑輕立於細竹之下,微笑著看她走近。
「有勞姑姑替輕眉通傳。」她對著梅姑深深一福,嘴角含著笑。
眼前這位年過七十的老婦人,是禁地裡那位自永夜林中帶出來的,三十年來,二人形影不離,就憑這層關係,她葉輕眉也不得不敬。
「夫人已料到掌門會來,特命老身在此守候。只是,掌門恐怕要失望了,夫人今日身子不適,不便與掌門相見。」梅姑淡淡的語氣,不親不疏的態度,仿若從未改變過。
三年了!
三年前,她扶著葉撫琴的手,微笑著登上織繡坊掌門之位開始,眼前這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就一直用這種語氣與她說話,也許在那雙日漸渾濁的灰瞳之中,她葉輕眉不過是那位夫人的一隻傀儡,一隻替她掌管繡坊的爪牙,可是梅姑,你不也是她的一隻爪牙麼?
葉輕眉垂下雙睫,「是麼?師傅身子不適,做徒兒的更要去看看才是。」
「掌門的心意梅姑會替您轉達,您還是請回吧。」梅姑說完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葉輕眉突然抬起頭來,嗓音有些尖銳,「輕眉只想親口問問……
梅姑轉過頭來看著她,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溫和,「夫人給你的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掌門,您又何必再問。」
「這麼說來,那百花城主母之位……」她沒有膽量將話講全。
梅姑正要做答,林中突然傳來泉水一般的琴音,悠揚的音律緩緩而出,適時地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梅姑雙瞳微縮,「百花城主母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掌門,你擔憂這個做什麼?」
「可那信中並未說明到底由誰來做……」她話說得太急,連手也止不住微微顫抖,重重地吸了口氣才接著說道,「如若是田詩詩姑娘,她也快要成為繡坊的弟子了,於禮,我們繡坊也應有所表示。」
梅姑看她一臉急切,眼中禁不住露出憐憫之色,又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這是何苦呢?
「掌門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我們夫人才將田姑娘收作弟子,與那百花城的主母又扯得上什麼關係?」
弟子?對,由禁地信使傳來的正式書信中是有提到葉撫琴已將田詩詩收為繡坊弟子,並且,也只提到了這一點!
想到這裡,葉輕眉穩了穩身形,她真是太操之過急了,那日收到葉撫琴私下給她的密信,提到寒城要娶田詩詩為妻時,她竟然就這麼下了定論,那信裡明明只是說寒城「提出」,並沒說禁地那位已經「同意」了啊!
她心中的一塊巨石輕輕落下,很穩很穩。
「看來是輕眉聽岔了,多謝姑姑提醒。」她微笑著,看向眼前那位老婦人。
梅姑輕輕點頭以示讚許,「掌門若是喜歡,也可以林中走走,老身就不相陪了。」
看著梅姑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葉輕眉冷冷一笑,「這禁地的竹林,哪裡是隨便走走地方。」
她輕步離開,喚過一直守候在密道附近的兩名心腹,「我們走吧,那位田姑娘的入門儀式,還是要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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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新弟子的入門儀式,是繡坊在春秋兩個季節,將新進弟子召集起來,在鏡湖邊上的祭台之上進行的一系列跪拜儀式。
由於田詩詩的身份特殊,在時間上又錯過了春季的大典,因而她的儀式就由內坊的星象師擇了個吉日單獨為她舉辦,這在普通繡坊弟子看來,是個非常優厚的待遇。經過了盜寶案和綁架事件之後,這種種禮遇,也被看作是繡坊對她的一種補償。
田詩詩倚在繡亭閣樓的窗欞上,看靈鼠在她的手心裡上竄下跳。
盜寶案也罷,綁架事件也罷,早被葉輕眉輕描淡寫地劃過去了。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浮霧島,而背上黑鍋的,自然是那些早已化作灰燼的亂賊屍首和那早已不知所蹤的賊頭子季金。
據說當日葉鴻領著繡島的護衛衝上浮霧島,將那些小賊殺了個片甲不留,救出身陷囹圄田詩詩姑娘,在回坊的途中,又正巧遇上正在遊湖的老掌門葉撫琴,老掌門看田姑娘心靈手巧,很是喜歡,便將她收入坊中,還傳授了一些織繡的絕技給她。
這童話一般的經歷,足夠坊裡的姑娘羨慕好一陣子的吧?
田詩詩輕輕笑著,臉上透著淡淡的憂傷,真相,往往只有少數人知道。
寒城再次將靈鼠交到她手裡那晚告訴過她,她落水那夜,浮霧島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大火燒了整整一夜,葉鴻領著精銳護衛上島的時候,就只看到一片焦炭。更可怕的是,在細細分析了那些殘存的屍骨後,他們發現,那些小賊全是被人扯斷咽喉而死,許多人更是身首分離,可想而知下手之人的殘忍。
田詩詩不知道那夜出手相助的人是誰,但她肯定那人不是九妹,也不是九妹的哥哥葉九,更不可能是啞伯,當時,這些人都在她身邊。
她有懷疑過寒玦,可一聽說那殘忍的手法,她又覺得不太可能是他做出來的,以她的眼光來看,寒玦為人雖然有些冷漠,性子內斂,但她能感覺到他心底有大男孩般的豁達,那樣的殘忍的事,不應該是他是手段。
誰做的又如何?於她田詩詩又有何干?過了明日,她就是繡坊正式的弟子,加上這二日流傳開來的與百花城主寒城定親的小道消息,她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當日默默無名的外番女子,既使留在這個世界,她也能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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