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心擎玉畫黛眉 正文 第二十二回   薛氏入京即生齟齬
    依次坐定後,就聽賈母呵呵笑道:「後日舅老爺家擺酒擺戲,我雖嫌累得慌不去,你們姐妹倒是都可以隨你太太嫂子們去散淡散淡,成日價呆在家裡,只怕你們都悶得慌了罷?」

    話音剛落,探春先就笑道:「舅舅家的大喜事兒,咱們姊妹自然都是要去捧場的,倒是老太太您也該去散散悶兒的,到時娘們兒一塊兒看戲一塊兒熱鬧,那才好呢。」

    說得賈母與王夫人都十分喜悅。偏惜春就是要跟她唱反調,因冷笑著說道:「三姐姐要去是你自個兒的事,將咱們姊妹都說進去作什麼?雖則身為晚輩,咱們是該去與舅老爺捧捧場,可是也要看咱們方便去是不去不是?旁的不說,頭一個林姐姐與雲姐姐怎麼去?」

    湘雲與黛玉聽說,忙都道:「咱們兩個都是作客來的,那有作客的,又再隨主人家去作客的理兒?」

    探春被幾人這麼一說,止不住紅了臉,心裡卻更是氣得了不得,只礙於賈母與王夫人還在,不能如先前在丹楓閣那般喜怒皆表現在臉上,因故作委屈的囁嚅道:「我也只是好意想姊妹們都去散散悶兒……」

    一語未了,已被王夫人面色不善的打斷,「既是她們姊妹都不願去,明兒只三丫頭你與我去便好。」

    眾人見王夫人不悅,都不好再多說,倒是賈母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她們姊妹能活了多大,就懂得一應人情來往事故了?身為長輩,還是循循教導的好!」

    王夫人聽說,一聲兒不再吭,只低頭服侍起賈母進羹來。飯後,眾人都因方纔的小齟齬而沒有心情說笑玩耍,遂只吃了一盞茶,便各自散了。至第三日,王夫人果攜了探春一人,同鳳姐兒寶玉去其兄王子騰府上赴宴,至晚方回。不消細說。

    次日起來,黛玉與湘雲先去榮慶堂省過了賈母,便與迎春惜春一塊兒往榮喜堂王夫人處去。

    王夫人還是如前幾日那般對她幾個不鹹不淡的,眾人也不在意,橫豎只要自己盡到了禮數便罷。王夫人待探春倒是比先還親熱了幾分,不獨時不時扭頭問這問那,還偶爾拿手摩挲她的頭臉。而探春的生母趙姨娘,則掛著一臉諂媚的笑侍立在一旁,預備捧茶捧果的,只眼裡不時閃過幾絲期待與受傷的光芒罷了。

    底下黛玉幾人看不下去,起身指了一個借口便要告辭。不想鳳姐兒偏又進來了,眾人倒不好就走的,說不得復又坐下。

    就聽鳳姐兒向王夫人道:「回太太,才金陵薛姑媽家來信兒了,說是薛家大哥哥在當地為搶奪一個丫頭,打死了人命。叔父家也得了信兒,因打發了兩個媳婦來問太太怎麼說?」

    話未說完,王夫人便皺眉打斷道:「沒見你妹妹們都在,我這會子不得閒兒呢?過會子再說罷。」

    鳳姐兒方意識到自己冒撞了,因趕緊笑道:「才臨來時,老太太那邊兒還找妹妹們呢,恍惚聽說是小侯爺家打發人送了幾樣新鮮果子來,妹妹們還是快過去罷,遲了,可就沒的吃了。」

    湘雲聽說,便笑道:「才聽二嫂子說,還以為是叔父嬸嬸打發人接我來了。」便就勢起身,與黛玉幾個一塊兒出去了。

    半道兒上,惜春禁不住嗤笑道:「才還顧忌著咱們姊妹在場,有話兒都不說呢,豈不知以咱們府裡下人的長舌子,不下三日,一定闔府皆知,不過是在掩耳盜鈴罷了。」

    聞言黛玉因伸手擰了一下她的臉蛋兒,笑道:「這些個俗事兒,原不與咱們姊妹相干,理它作甚呢?倒是快些走罷,老太太還等著呢。」抬腳作速去了賈母屋裡,不提。

    王夫人的眉頭只皺了十日不到,便復又舒展開來。這一日,更是喜氣洋洋的向賈母道,「回老太太,昨兒個兒媳收到金陵妹子家來信,說是不日便會攜哥兒姐兒進京來拜訪長居,讓兒媳先代為向老太太請安,向大家活兒問好呢。」她正愁王子騰家陞遷出京,少了娘家的親戚往來美中不足,卻不想胞妹家又閤家進京來了,倒真真是想什麼得什麼了!

    賈母聽說,笑道:「多一家親戚往來,大家親密些兒,自是極好的。」

    又聽王夫人道:「我這個妹子家雖系皇商,家資豐饒,在京亦有多處宅子並生意買賣,外甥卻年輕不知世路,家裡又人丁單薄的,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媳婦想著咱們府東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來間房,白空閒著,倒不如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哥兒姐兒能著住下,大家更親密些,未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彼時迎春黛玉姊妹幾個都在,賈母聞言雖不悅,十分不願讓商賈之家住進自家,白沾染了銅臭之氣,傳了出去亦惹人看輕,到底不好當眾與王夫人沒臉,說不得點頭笑道:「很好,就按你說的去辦罷。」然心中到底十分鬱結,遂命眾人都散了,自己一個人生氣悶氣兒來。

    王夫人的妹子薛太太一家很快便到了。

    其時黛玉正與湘雲在丹楓閣聯詩作耍,就有賈母屋裡的一個小丫頭子進來福了一福,道:「姨太太帶著哥兒姐兒已經進府了,老太太、太太請姑娘們過去廝見呢。」

    黛玉聽說,收了筆,抬頭問道:「二姑娘與四姑娘那邊兒可有人去請了?」至於探春,不用問亦知道,定然早已跟在王夫人身邊了。

    小丫頭子笑道:「已有人去了,只怕這會子都到那邊兒了呢。」

    命其先退下了,黛玉方笑向湘雲道:「一身的墨點子,還不換身兒乾淨衣衫去?」

    聞言湘雲不由撇嘴道:「不過一商人耳,難道我還該盛裝迎接去?」世人皆言「士工農商」,可知商人之地位乃何等地下,即便這薛家的商前面還綴了個「皇」字兒,說穿了仍是商人,也配她一個公侯家的小姐盛裝迎接的?!

    黛玉止不住笑道:「誰讓你盛裝迎接了?見外客時衣妝齊整,原不僅僅是對客人的尊重,更是對自己的尊重。況小丫頭子是老太太屋裡的,咱們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正經快去罷。」

    湘雲方依言進內室換衣衫整妝去了。這裡黛玉亦稍事整理了一番,二人遂相攜著,一徑往前面兒去。

    一時到得賈母正房,果見屋內早多了一名四十來歲,眉眼瞧著與王夫人十分相似的中年婦人,並一位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但見其面若銀盆、體若楊妃,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一身鵝黃衣衫的前襟,還懸著一塊兒明晃晃亮燦燦的金鎖兒,端的是生得好齊整模樣!

    母女二人原正與賈母說著話兒,瞧得黛玉姊妹幾個進來,忙都站了起來。一旁王夫人忙笑道:「妹妹很不必,她們姊妹都是晚輩,論年歲又是寶丫頭居長,豈能這般長幼尊卑不分的?反倒是她們該向妹妹和寶丫頭見大禮呢。」便命,「還不過來見過你們姨媽和寶姐姐的?」

    黛玉原還想著瞧在賈母的面子上,暫時違背一下兒自己喜怒形於色的性子,表面客氣一番,給王夫人幾分顏面的,卻在聞得她話兒裡的「尊卑」二字後,攸地不作此念想了,父親臨終前曾再四叮囑她,『無論何時何地,林家的女兒,都該有自己的原則和傲骨才是!』,如今她又豈能在一介商人面前,失了自己書香門第之家千金小姐的體統與尊嚴?

    遂淡笑著說了一句:「老太太原只生得我母親一個女兒,我又那裡來的姨媽?」便款款行至賈母跟前兒挨著坐下了。

    後面兒湘雲有樣兒學樣兒,亦說了一句:「湘雲之母亦系家外祖之獨女,並無一個姐姐妹妹的,自然湘雲亦是沒有姨媽的。」旋即行至賈母另一側挨著坐下了。

    王夫人被二人氣得渾身微顫,卻礙於賈母亦只假意說了一句:「兩個丫頭成日價只知道胡說,一點公侯小姐的氣派都沒有。」,顯見得並無怪責二人之意,說不得將已到得喉邊兒的惡言嚥了回去。

    還是那薛太太呵呵笑著打圓場道:「兩位姑娘果真如老太太才所說的那般天真爛漫,一見就讓人疼得緊呢!」方打破了滿屋子的冷場。

    那薛太太旋即又扭頭命其女名喚作寶釵的,「寶丫頭,還不過來見過你二位妹妹?」

    薛寶釵聽說,款款起身行至二人面前,微微欠了欠身,銀鈴一般嬌笑道:「見過二位妹妹。」也不待二人還禮,便顧自拉起黛玉的手,笑歎道,「方纔一路上聽姨媽贊林妹妹是個天上僅有、地上無雙的美人兒,如今一見,方知姨媽所言非虛呀!」

    一面又贊湘雲,「雲妹妹亦是個好的,不獨有女兒的嬌美,更有男兒的豪氣,真真讓人喜歡得緊。」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黛玉與湘雲原就非那刻薄之人,方才生氣的亦不過是王夫人話兒裡的「尊卑」二字,如今既見寶釵言笑晏晏的來示好,又想著到底今兒個才初次見面,以後還有得相處,倘鬧僵了,以後彼此見面勢必尷尬,遂彼此對視一眼,都起身回了禮,以「寶姐姐」呼之。

    那寶釵見二人回了禮,越發熱絡起來,遂作出一副小女兒的嬌態,與二人一遞一說的小聲兒說笑起來。

    一時迎春惜春亦加入了進去。惟獨探春只作含笑聽著狀,並不插言,心裡卻在思忖,這薛家表姐方才不過在路上聽王夫人略提了一下兒黛玉與湘雲,便能一眼分出那個是黛玉,那個是湘雲,且還能在二人出言不遜後,仍面不改色的上前說笑,其性子心思也真是夠沉穩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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