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媽媽,當年淮陽公主身邊第一貼心的人,就算是王安睿在她面前,也要禮讓三分。對王璩來說,這個人永遠都是那樣禮貌而冷漠,規矩禮儀絕無半點差錯,衣服裝束沒有一點問題,臉上的笑容永遠不變,只是缺少溫度。
現在面對王璩,她依舊如此,聽到王璩開口上前走了一步:「請郡主下車進府。」說話時候已經伸出手要來扶王璩,如同每次淮陽公主回府時她的動作一樣。王璩並沒下車,而是看著林媽媽,看她的眉眼口鼻,看她的神情舉止,想從中挑出一絲半點的不樂意出來。
可惜不管王璩怎麼挑,也挑不出半點不情願和不樂意來,連眼神都那樣恰到好處,如果不是王璩把手伸給她的時候她微微往後撤了下,接著才扶住王璩的手,那連王璩都會認為,她是個多麼盡職的管家。
淑媛早已忍不住,王璩剛下了車,她就咚地跳了下來,這動作讓本來預備上前把她抱下來的丫鬟愣住,這聲音也打破了這靜寂的門口,林媽媽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王璩已經轉身牽住淑媛的手:「來,我們一起進去。」
淑媛這些日子跟著王璩,也曉得自己這樣做有些不妥當,可是真要像這些侍女們一樣,腳步輕巧不發出一點聲音,連裙邊都揚不起來,這樣多累啊。抬頭看了眼王璩,王璩已經低頭看著淑媛:「沒關係,以後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跟在王璩身後半步的林媽媽自然聽到這句話,眉頭又是微微一皺,但還是跟著王璩走進府邸,耳邊有驚歎聲響起,那是話從來都很多的娜若,她已經被這座府邸的寬廣給震驚住了,伸手去拉淑媛:「阿媛,這府邸怎麼這麼大,比青唐的皇宮還要大些。」
淑媛和娜若是最說的著的,聽到娜若問自己,已經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一直以為我們在杭州住那個地方,就是最大最精緻的。」娜若放在淑媛肩頭的那支手看在林媽媽眼裡十分刺眼,她一直講究上下尊卑、規矩禮儀,這樣不合規矩、不分上下的事怎麼能出現?
王璩已經開口:「這府裡的花園景色之美,聽說不輸於上林苑,等這幾日料理清楚了,你們也好好逛逛。」這樣的話讓淑媛剛走進這座府邸時的侷促感全都消失,拍了一下手就要歡呼,娜若的眼也亮了起來。
林媽媽眼裡的不悅之色一閃而過,接著就上前道:「郡主,您今兒初歸,還有管家們在那裡等您呢。」這初進了宅子,總要訓斥幾句,立下規矩,才是做主人的樣子,可王璩那裡在乎這些?只是用手按一下額頭:「趕了這麼幾個月的路,我乏了,先歇息吧。」
林媽媽眼裡的詫異之色濃了些,濃的王璩都看的出來,但還是在前引路:「這裡郡主也不陌生,還請往這邊來。」林媽媽引著王璩走的,是當日淮陽公主住的地方,這個院子,自然也是整座府邸最大最好的,但王璩生生把腳步停住:「我不住那裡。」
林媽媽並不意外王璩這樣說,已開口解釋:「並不是當日公主的屋子,而是……」說到這林媽媽的眉頭微微皺了下,話語裡難得帶上了一絲歎息:「是當日大姑娘的屋子。」珠姐兒是淮陽公主的愛女,她的屋子也僅次於淮陽公主,而精緻卻更甚一籌,聽說裡面還遍植名貴花木,四時不謝,以供她足不出戶就能賞花。
這些都是王璩當日聽丫鬟們私下議論知道的,對府裡的丫鬟們來說,去服侍珠姐兒是比去服侍淮陽公主還好的差事,而最糟糕的就是來服侍自己了。
往事猛然湧上心頭,王璩的腳步停了停,有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竟不知是喜還是悲、還是歎息。林媽媽等在那裡,過了會兒王璩開口道:「罷了,我就住在含桂院吧。」含桂院本是這府裡的書房,面積不大不小,內有兩棵丹桂,故此命名。聽到王璩沒有要求住在衡香院,林媽媽眼裡一閃接著就道:「是,老奴讓他們趕緊收拾出來。」
說著林媽媽做個手勢,一個俏麗的丫鬟已經行禮後快速往後走去。林媽媽又請王璩繼續走:「郡主請從這邊來。」從這個地方繞過花園就是含桂院了,這麼繞一個大圈,也好讓下人們趕緊收拾出來,王璩順著這陌生的路往前走。
在公主府裡住了十四年,竟只來過花園一次,而若不是來花園時候遇到珠姐兒,以後的日子是不是會稍好些?聽著小瀑布那傳來的流水聲,瀑布面前擺滿了各色菊花,此時雖已經是十月中,但這些菊花還開的好,遠處有桂花香味傳來。
這曾是王璩年少時曾經想過無數次的情景,堂堂正正地踏入這裡,快快樂樂地賞一次花,此時一切都和年少時的想法一樣,耳邊還有淑媛快樂的笑聲,可王璩只覺得索然無味。
那座亭子還在假山之上,淑媛已經爬了上去,對王璩揮手,林媽媽已經體貼地道:「郡主要不要在這稍微歇一歇腳?」王璩猛然回頭:「你,為何依舊在這裡。」
終於來了嗎?從接到王璩要回來的消息再到迎接她進府再到現在,她終於忍不住了?林媽媽早有預備:「老奴只是奉命。」奉命?當年她那樣對待自己也只是奉命?王璩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笑的和平常別無二致:「奉命,林媽媽果然忠心的緊,這麼多年一點沒變。」
這明明白白的嘲諷林媽媽怎麼會聽不出來,但她和原來一樣:「老奴只有一點忠心可托。」王璩瞇起眼:「是嗎?那你當日就該殉了公主,才叫成全忠心。」林媽媽還是站在那裡:「郡主此言差了,當日若殉主,確實全了老奴的忠心,可卻毀了公主的名聲,況且小主人還在世上,威遠侯府已經覆滅,老奴為了小主人也不敢殉了公主。」
小主人,那就是珠姐兒了,王璩看著林媽媽,林媽媽面上的神色一點也不慌亂,猛然王璩微微揚起頭,接著直視林媽媽:「你,不會還以為,這依舊是珠姐兒的娘家吧。」提起珠姐兒,林媽媽眼裡閃過慈愛,接著笑了:「郡主,珠姐兒是您的親妹妹,一父所出。」
一父所出的親妹妹,王璩唇角的笑漸漸含了寒冷:「當日這公主府裡,可沒有一個人把我當成她一父所出的姐姐呢,連序齒都沒序在一起。」林媽媽毫不退縮:「郡主,這也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王璩的眉揚起:「難道你以為我會怕太后?」說話時候,王璩身上有怒意浮現,林媽媽微微詫異,接著就平靜下來:「郡主的依仗不是太后,自然也能不怕太后,可是郡主,太后說此話時,並不是以一國太后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外祖母捨不得自己外孫女的身份,郡主知書達理,自然知道老吾老以及天下老的道理,又何必讓一個垂暮老者寒心?」
軟硬兼施,若王璩再不答應那就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的人了,可要是旁人說這番話倒罷了,可換了是林媽媽,王璩卻只是眼微微一瞇:「好一句老吾老以及天下老,那她可還記得幼吾幼以及天下幼?林媽媽,當日我進公主府的時候才四歲,你們是怎麼對待我的?你敢說,你對我和對珠姐兒是一樣的?你敢說,公主府裡的下人們背地裡沒有議論紛紛,說我不知好歹?」
林媽媽微微退了一步,接著就道:「郡主,您的吃穿用度和珠姐兒是不差分毫的。」是啊,是不差分毫,明面上確是不差分毫的,每年換季的衣衫首飾,每天的飯菜份例,請來教導的先生婆子,外表看起來確是不差分毫。
可內裡呢?王璩冷笑:「林媽媽,你這話哄哄外人罷了。」林媽媽已經跪了下來:「郡主若要遷怒,就請懲罰老奴,老奴願做牛做馬,甚至可以死在郡主面前,只求郡主瞧在這麼多年公主對您總有養育之恩的份上,去瞧瞧珠姐兒吧。」
王璩眼裡的冷然更盛:「憑什麼?況且她有皇帝舅舅、太后外祖母,就算他們都不理,還有一個侯府嫡子的丈夫,定安侯夫人為人最好,怎會虧待了她?」提起珠姐兒,林媽媽眼裡終於有了淚:「郡主,珠姐兒很不好,自從公主沒了,又聽了些閒言碎語,她就一直病著,太醫說是鬱結於心,若不得人開解開解,怎麼也不會好。太后想了無數法子,姑爺尋來各種戲法,可也只得一時,郡主,您和珠姐兒總是一父所出,她從來沒有對不起您的地方,求您去瞧瞧她,和她說幾句話,說不定會好些。」
王安睿已在一年前死在牢裡,母喪父亡,孩子剛落草就沒了,這樣的打擊對一直順風順水,連句重話都沒聽過的珠姐兒來說不可謂不大,而更雪上加霜的是,當年的舊事被人翻出來,從來都風度翩翩的父親原來只是一個小人,疼愛自己的母親不過是為一己之利視人命為無物。
而從來都慈愛的祖母從這件事後已十分消沉,從來只聽到她歎氣,去探望的時候看著珠姐兒的眼就像是她仇人一般。這讓珠姐兒日益消沉,別人的關愛此時更成了刀子一樣,連笑都要鼓起勇氣,不到一年,那原本有些豐腴的身子已經變成一把枯骨。
林媽媽哭聲哀痛,她看著珠姐兒長大,心裡對她疼愛萬分,過了很久才聽到王璩開口:「我們,不過是陌路人。」
作者有話要說:珠姐兒啊,歎息,如果她是那種黑心的娃就不會這樣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