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枯黃的落葉往人的臉上撲來,跟在王安睿身後的管家臉上有些尷尬:「二老爺,這幾日打掃的小廝有些偷懶,都沒來把落葉掃掉。」落葉枯黃的邊緣割在人的臉上有一點辣辣的疼,王安睿卻毫無所覺,也沒聽到管家說的話,就算是兩個月前,小廝們也沒有敢偷懶的,但現在?
王安睿的眉頭皺起,去年從青唐出使歸來,對青唐的話沒敢有一絲隱瞞全數稟告陛下。陛下斟酌再三,又和群臣議定之後決定再派使節,為的就是不能青唐隨便一說就把人給送出去,不然今日他國來要人,明年別國也會蠢蠢欲動,送一個人是輕易的,多了呢?不說大雍朝的面子往哪擱,也會寒了群臣的心。
以宰相為正使出使,又在邊關陳兵三十萬防備青唐一言不合就開打。本以為青唐看了這種架勢就會讓步,同意不再替段崇德追究當年之事,這樣威遠侯府也算逃過一劫。
誰知德安公主不但沒如眾人所料,反而提出三點要求:一,大雍需承認青唐皇帝,來往文書之上以南北朝互稱。
二,大雍和青唐邊關互市,從此來往無妨礙。三,燕王之仇不能不報。大雍同意了這三點,則青唐願意互相交換質子作為保證。若不同意,那就打一仗吧。
邊關互市和燕王之仇,對大雍皇帝來說都不算什麼為難的事,但是承認青唐皇帝,互以南北朝相稱,這卻讓大雍皇帝十分震怒。自古以來,天朝上國統領四方,四方之國無不臣服,哪能承認青唐為皇帝,日後還要以南北朝互相稱呼,從此之後四方之國將以誰為正朔上國?
大雍自然不能同意這一條,但青唐也絕不願意就這一條讓步,雙方互不相讓,在邊關都屯有重兵。原本平靜了十來年的眼看戰火又起。對小老百姓來說,不管為什麼打仗,總不是什麼好事,特別是那些在邊關做生意的商人們更是怨聲載道。
重燃戰火之日,有奏折也擺到大雍皇帝案前,奏章上力陳青唐已今非昔比,再不是當日的部族小國,為江山社稷也不能再燃戰火。四方之國以大雍為正朔久矣,豈會因青唐稱帝而棄大雍?
洋洋灑灑一封奏折,皇帝將群臣召集來重新議論,看完奏折眾人又是議論紛紛,最後終以天下太平乃萬民之福,南北朝相稱也無不可做為結論。這邊議定,那邊就快馬往青唐傳訊。
這消息已經過了兩個月了,雖說當時陛下沒有發難,可是誰都知道威遠侯府不過就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青唐那邊一有定議,遣來使臣,簽了條約,威遠侯府就該被送去祭刀了。
王安睿長聲歎息,從進府到現在,一路走來都沒看見平日如穿花蝴蝶樣來往的丫鬟,沒聽到她們歡快的笑聲,而是一路蕭索,一路淒涼。
腳下的落葉越來越多,王安睿踩上去,聽到耳邊傳來卡嚓卡嚓的聲音。管家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了,這些日子下人們私逃的、拿錢來贖自己的,還有不聽使喚的越來越多,老太君現在病在床上,各房太太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奶奶們更是一問三不知,這侯府,眼看就要散了。
管家哀歎一聲,他從下生時就在侯府,早把侯府當成自己的家,這好好的侯府,怎麼就成這樣了?管家不由歎息,猛地聽到王安睿問出來:「你還記得二奶奶嗎?」二奶奶?誰,她不是已經辭了管家的事,說自己身子不好嗎?
王安睿話裡有歎息:「記得她嫁進來的時候,也是秋天,那時卻不是這樣情形,而是楓葉似火,人笑如花。」管家立時反應出來王安睿說的是段氏,那個沒了快二十年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麼二老爺今日會提起她?
管家過了會兒才道:「日子太久,小人記不得了,只記得二奶奶是個爽利女子。」王安睿的眼垂下,唇邊有一抹溫柔笑意,接著又歎息:「當日她若沒有死去,是不是今日就不會這樣。」管家啊了一聲:「這和二奶奶有什麼關係?」
王安睿回頭看著他,眼裡閃過一抹嘲諷:「難道你也在騙我,你在侯府這麼多年,我不信你不知道二奶奶當年沒的蹊蹺。」管家用袖子擦一擦額頭上的汗:「二老爺,小的是這家裡的下人,只知道一點,主人家做什麼都是對的,旁的,小的從來不管。」
王安睿沒有再說話,已經到了內院門口,管家到這裡就該退下,門口守著的老婆子看見王安睿忙上前行禮:「二老爺來了,方才老太君還念著您。」王安睿沒像平日一樣對婆子溫和笑笑,只是跟在她身後走。老婆子一路上嘮嘮叨叨,說老太君這次病的有些厲害,好在老太君身子骨好,這才緩了過來。
內院來往的人比外頭要多些,但總比不上以前了,王安睿木然地跟在婆子身後,一直到了蘇太君上房。蘇太君上房裡的人要多一些,看見王安睿過來,丫鬟忙報二老爺來了,裡面響起衣裙窸窣的聲音,想是那些人開始迴避。
王安睿進屋時候,除了服侍的丫鬟就只有大嫂,威遠侯夫人坐在那裡。蘇太君躺在床上,眼微微閉著,面色有些蒼白,王安睿叫了聲大嫂,威遠侯夫人起身道:「二叔叔你來了,婆婆方才服了藥好了些。」王安睿道一聲大嫂辛苦,坐到蘇太君床邊,看著蘇太君那瘦削的面孔,王安睿心裡又是歎息,到了今日這個地步,該怪誰呢?
屏風後有衣裙的聲音,接著一個少婦衝了出來,直指王安睿:「二伯你還真有臉來瞧婆婆,今日侯府落到這個地步都是三姑娘一手造成的,假死害我侯府出了這麼大個丑,又跑去青唐,和那個亂臣賊子扯在一起,口口聲聲要為段氏償命,呸,她段氏一條命難道要我侯府全府來償?」
少婦是王安睿三弟的續娶妻子朱氏,嫁進侯府也才四五年,當日她父親以嬌女付老夫,也有依仗侯府勢力的打算,可好日子沒過多久,侯府就遇到這樣大事,讓朱氏怎能甘心。
威遠侯夫人已經站起身來呵斥:「三嬸嬸你是瘋了嗎?今日侯府遇到大難,本該同舟共濟一起度過,你怎能這樣對二叔?」丫鬟上前來要扶住朱氏,朱氏掙脫怒視威遠侯夫人:「大嫂心裡的打算誰不知道?總覺得二伯是駙馬,有他出力侯府還能過這一關,可是老太君都變成這樣了,公主在哪裡?公主在哪裡?」朱氏說到後來已經聲音淒厲,她兒子還小,剛剛三歲,連王璩的面都沒見過,就要受此連累,況且朱氏雖能歸家,但她娘子也是一群勢利眼,誰也不知道未來為何。
床上的蘇太君睜開眼睛,看著朱氏淡淡地道:「陛下還沒降旨,你們就吵成一團?」威遠侯夫人安靜下來,上前叫一聲婆婆剛要說話朱氏已經憤怒開口:「婆婆您別裝了,降旨不過是遲早的事,我都聽說了,青唐那邊已經遣來了使團,還有一個多月就到京,那領頭的就是什麼燕王。」
蘇太君的眉一皺,看向王安睿,王安睿安撫地拍一下她的背:「母親不必擔心,即便有什麼旨意,母親已是風燭殘年,也不會受什麼牽連,說來只怪兒子沒有教好女兒。」蘇太君看著兒子,心裡並沒安慰,只是吐出一句:「當年我就該忤旨的,而不是留下她的命。」
王安睿又是一聲歎息,當年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賜婚旨意下來不久,皇后就秘密來到侯府,點名要見王璩,當熟睡中的王璩被抱到皇后面前,皇后卻什麼都沒說,只是吩咐一定要照顧好這個孩子。王璩被抱走之後,皇后冷冷看了蘇太君和自己一眼就揚長而去。從此王璩是活的好好的,可是若知道就是當年這個孩子掀起這樣的波浪,今日的太后可會後悔?
威遠侯府的愁雲慘霧外人自然不知道,跟隨使團上路的還有王璩,新婚不久的阿蠻吵著要和使團一起出發,被朝魯當著眾人的面從馬上抱了下來。阿蠻臉紅成了一塊紅布,再也沒法跟著他們上路,但她讓塔叔從白龍衛裡挑了十二個侍衛讓他們跟隨王璩前去,說這些侍衛都去過大雍,雖然只進入到裡面不遠,但比起別人還是要好些。
這樣的好意王璩當然接受,這次的使團和平日的不一樣,除了燕王為使者,使團的隊伍也很龐大,青唐跟隨的官員也不少,雖然草約已經談定,但到正式簽的時候,總是還要繼續扯皮,這些事自然不能由燕王親自出面。
使團裡面還有返回的大雍使者,出城時德安公主又來送行,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全出城。王璩坐中間的車裡,她雖然沒有封號,但人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對她十分客氣。
這樣的隊伍就沒有王璩來的時候走那麼快,從燕京出發,又足足走了十八日才來到大雍和青唐的邊界。今日的邊關和平日不一樣,青唐和大雍的軍隊都衣甲鮮明地守在那裡,兩者之間相隔不遠
青唐這邊的軍隊在隊伍一出現在視線之內領頭的就快馬上前,在阿連懷德面前下馬行禮,好像要故意讓大雍那邊的軍隊聽到一樣:「臣邊關守將哆黑察,恭迎燕王,燕王出使順利。」順利,順利。青唐那邊的兵跟著大叫起來。
阿連懷德已經下馬扶起哆黑察,看著青唐的守軍大聲地道:「我奉命出使,斷不辱命。」青唐這邊的兵發出歡呼,在大雍這邊等待著的大雍守軍的馬輕輕走了幾步,好像有些不耐。
哆黑察送阿連懷德到了大雍這邊,在那條無事不能隨便越過的線面前停下,阿連懷德看著面前的趙元帥,快二十年了,他的鬢邊已經染上了霜花。低頭看著那條不存在的線,阿連懷德微微一笑一步跨過,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掩面,寫和談各種苦惱的人於是就這樣側面寫了,再次掩面。
我天朝上國,歷來都是視四方為蠻夷之國的,誰敢不服的就打吧,於是在整個我天朝上國的歷史上(不含清朝),統一的帝國只承認了周邊唯二的兩個政權和我們是平等的,一遼一金,其它的統統被視為我們的藩屬國。
所以大雍會如此震怒青唐提出的條件,以南北朝互相稱呼,那就太沒面子了,讓周邊的小國家給誰上貢啊?服誰為上國啊?
當然在真實歷史上,這種談判沒有個兩三年是很難出結果的,可我在這裡金手指一下,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再次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