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女 正文 斷臂
    德安公主話語鏗鏘,說的又是當年舊事,王安睿臉上有汗冒出,猛然想到一事,抬眼直視德安公主:「忠良?段崇德當日所為,可能談上這兩個字,若不是他遲遲不歸,也不會……」也不會讓京中有流言出來,更不會讓自己的妻子死去,當日之事,全是他的錯。

    德安公主怒極,拍了桌子就站起來:「遲遲不歸?你要他怎麼歸?身受重傷,連命都快沒了,帳篷裡躺了足足三個月,才換的一口氣來,又調養了整整半年,才能拿起刀劍。直到今日每逢下雨下雪,胳膊都酸痛不已,這,都是當年你大雍和我青唐交戰時候,他為大雍所做的忠誠,是殺了我無數青唐兒女換來的,今日,你竟這樣說他,我為他不服。」

    德安公主說話時候已經握刀在手,只指王安睿的鼻尖:「你這無知小兒,既沒上過戰場,也沒流過鮮血,不過是躲在京城享你的榮華富貴,旁人半點不合你的心意你就喋喋不休,這樣的人你大雍陛下當寶,我不過當草。」德安公主的刀極鋒利,那刀尖上彷彿還能隱隱看到鮮血,王安睿不覺色變。

    德安公主已經冷笑:「你方才口口聲聲說為臣者要忠義,那我今日就成全你。」說著德安公主的刀已經往前一送,平續宗上前一步:「殿下不可。」一直不說話的托德伸手夾住德安公主的刀尖:「殿下,兩國相爭,不斬來使。」

    德安公主抽回刀,那刀卻沒入鞘,還是冷眼看著王安睿:「叛將?一個為國盡忠連命都快沒了的人被你們口口聲聲說是叛將?我且問你,當年若不是我救了他,他真的那樣死在戰場上,你們大雍是不是還是以他生死不明,指稱他叛變?你們大雍皇帝的心是怎麼長的?他以為打戰就是在那裡發號施令嗎?那是要用人命,用人血去填的。」

    雖然當日之事德安公主也是始作俑者,可德安公主自覺除了這件事,從無半點對不起丈夫,而面前的使者,口口聲聲卻是要他拿命來還,德安公主氣極,眼角竟有點點淚光閃動。

    那日見到段崇德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是血人,身上的鎧甲脫不下來,要用熱水沾著毛巾一點點往下脫,手裡的刀已經砍出缺口,還緊握在手裡。當時不是沒有人想殺段崇德的,是自己力排眾議保下他的命,又帶著他去治傷。

    段崇德的命或許是大雍人給的,但阿連懷德的命,卻真真切切是自己給的,誰要想拿走他的命,就先過了自己這關。德安公主的胸脯起伏幾次,心裡的主意已經打定。

    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德安公主看著面前的使者,頭依舊高高揚起:「請回去告訴大雍皇帝陛下,阿連懷德已是我青唐的燕王,他要追什麼叛將,我在邊關恭候。」王安睿覺得腿有千斤重,唇也張不開,該行禮說幾句場面話但怎麼也說不出來。

    平續宗抱拳一禮:「殿下既這樣說,下官也只有回去稟報我主。」德安公主點一點頭:「沒想到你這書生膽子還不算小,比別人好。」平續宗又是一禮打算退下。

    德安公主伸出一支手:「公事談完了,咱們來說說私事。」德安公主面上的笑容讓王安睿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果然德安公主開口了:「兩位使臣都知道燕王只有一個妹妹,這妹妹當年死的有些蹊蹺,不過當日大雍陛下以公主下嫁,所以沒人提這件事,不管是你們大雍還是我們青唐,出嫁的女兒無緣無故死去,娘家人總是要去問問的,斷不能因為後娶的妻子是公主而不能問的。」

    王安睿面色煞白,連唇都毫無血色,平續宗的唇張了張,終究沒有說話,等著德安公主的話。德安公主的話那麼清晰地落入王安睿的耳朵,王安睿覺得自己身上的熱氣漸漸消失,渾身都開始冷起來,當德安公主說完的時候王安睿已經全身如入冰窖。

    讓使臣帶這些回去,言外的意思誰不明白,過了很久王安睿才聽到有聲音在自己耳邊迴響,那聲音聽起來很耳熟,但怎麼這麼乾澀呢?對,就是自己的聲音:「不管段崇德當日為何不歸,但今日叛國卻是事實,他的妹妹已死去很久,不能……」

    德安公主桌子一拍,打斷了王安睿的話:「叛國和逼死妹妹,這是兩回事,難道因為你們說的叛國,就可以逼死她的妹妹嗎?況且妹妹已是出嫁女,我不知道你們大雍什麼時候改了律法,出嫁女也要受牽連了?」平續宗忙道:「我大雍並沒更改律法,出嫁女並不受牽連,況且段氏一族,已再無嫡親,只有旁支,照這樣算來,段氏」平續宗看一眼王安睿,緩緩吐出數字:「無所歸,自然也不能休。」

    德安公主也看向王安睿:「無所歸,不能休,所以就乾脆殺了她?你大雍的忠孝節義真是好啊,逼得人有國不能歸,連無辜者都能隨意殺死,王大夫,就是因為當日你王家殺了段氏,讓皇家出了一口氣,才使得公主下嫁的吧?」

    德安公主話裡的譏諷那是明明白白的,王安睿不能辯,也不可辯,當日蘇太君對段氏下藥,為的就是娶公主。妻子再重要,沒有王家重要,蘇太君的話又在王安睿耳邊響起。母親,您若知道當日之事在數十年後被翻起,甚至讓王家陷入滅頂之災,您還會做嗎?

    托德微微咳嗽一聲:「殿下,該說的話已經說了,兩位使者來燕京也有半月之久,該回轉雍京,免得大雍皇帝掛念。」德安公主點頭:「有勞南王。」

    托德剛想請兩位使者出去,平續宗已經朗聲道:「殿下所言自然有殿下的道理,只是下官兩人本是來追尋段將軍下落,還望殿下行個方便,請段將軍出來一敘。」

    德安公主看一眼平續宗,剛要說話外面已經傳來燕王駕到的聲音。阿連懷德大步走了進來,今日的他一身戎裝,進來之後也不行禮,也不說話,只是看著王平兩人。

    總是要來的,德安公主對阿連懷德道:「你來了。」來了,阿連懷德看一眼妻子,對兩位使者抱拳一禮:「叛將段崇德在此。」段崇德聲音高亢,一說話竟震的人耳根都發疼。

    王安睿還是像木雕泥塑一樣,平續宗不由心裡讚了一聲,也還禮道:「段將軍,在下乃翰林院侍講學士平續宗,段家先祖當年擁護太祖起兵,歷代鎮守邊疆,以致兒孫凋零的事跡,在下在翰林院裡也常看見的。邊關趙元帥和在下有些瓜葛親,也曾聽他說起過當年。請受在下一拜。」

    段崇德伸手扶住他:「平學士不必多禮,當年之事,紛紛擾擾,遂成今日之勢,只能歎造化弄人。然雖如此,我段崇德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斷不肯學旁人一樣種種花言巧語為自己開脫。」

    這話讓德安公主微微站起又坐了下去,有什麼好阻攔的,當年之事自己做了就是做了。段崇德看一眼德安公主,眼飛快地轉回到平續宗身上:「當年段某不敢死,因身在異國,死了別人也不知道段某是怎麼死的。今日段某不願死,因為死了也只背一個叛將罵名,卻無人知道段某心思。但段某叛國是事實,段氏一族因段某離散也是事實,段某唯有以一臂以酬先祖,從此後,再無段崇德此人。」

    說著段崇德手裡已經多了一把雪亮鋼刀,接著刀光一閃,就對準右臂削去。托德離的近,在眾人都還在被他的話震住心神的時候已經有準備,看見段崇德拿出刀削向右臂時已經拔出自己的刀格去。

    兩刀相撞時候,空中有火星發出,段崇德很快就收回刀,不等托德再把刀送出去一刀又重新砍在自己右臂上。那刀極其鋒利,雖被托德擋了下,又被段崇德再次變刀,但還是手起刀落,有血如箭樣噴出。

    段崇德看著自己掉落的右臂,面色沒有半點變化,對平續宗笑道:「以一臂酬先祖,我段氏男兒從無束手束腳之人,更無貪生怕死之輩。陛下若還念當年段氏一族功勞,就請把昔日逼死我妹妹,害的我外甥女無家可歸的人送出來,不然我段崇德愧為兄長,愧做舅舅。」

    平續宗在段崇德說出第一段話的時候已經愣住,等到他砍斷一臂,漫天血紅之中依舊面不變色,本該對叛將鄙視的他不知怎麼心裡竟升起敬意,長長一揖道:「將軍的話,下官記住了。」

    德安公主直到這時才衝上前,從衣服裡面找出數個小藥瓶,也不管這些藥瓶裡裝的是什麼藥,拚命地往阿連懷德手臂上灑,那淚不知不覺就流的滿臉:「你何需如此,你怎能如此?」

    疼痛到這時才襲來,阿連懷德伸手摸一摸德安公主的臉:「別哭,這遂了你的心,從此後我就真的是青唐人,不是大雍人了。」說著阿連懷德的面色漸漸變的蒼白,德安公主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得償心願該是非常高興的,可讓他這樣做,他不快活,自己又有多快活呢?

    托德已經叫來御醫,看見滿地鮮血,地上還躺著一支手臂,御醫聰明的沒有多問,只是飛快地止血包紮,又叮囑了數月之內不要碰水的注意事項,御醫就退了出去。

    包紮好了傷口,坐在德安公主身邊,阿連懷德看向平續宗:「使者請回。」平續宗又是一揖,拉著王安睿準備走,王安睿長長歎息,腳步只動了一下就對阿連懷德道:「方纔王爺說過,從此後再不是大雍人,我的女兒還在王爺府上,請王爺讓我帶自己的女兒回去。」

    阿連懷德輕輕拍一下剛剛包好的傷口,看著王安睿只說了三個字:「你配嗎?」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會不會感覺有點血腥了,可我寫的好熱血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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