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話王璩不會對邵思翰講出來,面前的人只是個陌生人,雖有一夜共處的緣分,但也僅僅如此。邵思翰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交淺言深這種忌諱他還是明白的,況且面前這個女子,以後只怕再無交集,那問的清楚明白又有什麼用?
室內又重新歸於沉默,邵思翰打了個哈欠,一夜未眠的他是有些累了,只是強撐著不讓自己睡下去。面前的蠟燭跳了幾跳,在發出強烈光的同時終於頹然倒下慢慢熄滅,屋裡卻沒有漆黑一片,邵思翰努力睜開眼,面前的王璩依舊那麼清晰,天已經亮了,這一夜終於結束了。
王璩已經起身行禮:「多謝邵公子一夜收留。」她這是要走了,邵思翰起身還禮,知道自己再沒有和她共處的機會,心裡不由有一些悵惘,王璩已經上前打開了門,天色還早,門外並沒什麼人,王璩回頭,對邵思翰微一點頭:「邵公子,威遠侯府的三姑娘已經死去,今日邵公子見的,不過是一個普通青唐女子。」
邵思翰會意地一點頭,她既然不肯說就有她不肯說的道理,心如蛇蠍也好,別有苦衷也罷,那些都和自己毫無關係,自己有自己的路要走。邵思翰拱手道:「姑娘放心。」王璩綻開一個笑容,微微一福就飄然而去。
邵思翰站在門口,心頭有一絲悸動,快走兩步想追上她的時候,只看見她粉色的裙擺一角蕩了一下就在門後消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嗎?邵思翰低下頭,怎麼能忘了自己的目的呢?她和自己不一樣,又何必為了那麼一點同病相憐就忘了呢?
昨日的風雨並沒影響到燕京普通百姓的生活,王璩出門後一路行來,看見早起的人在掃著自家門前的路,也有賣早食的人支著攤子,街上的人講的不過就是市井裡面常講的那些閒話,看來換個皇帝還不如隔壁家媳婦偷情被抓讓這些人高興,王璩自嘲地想。
像王璩這樣打扮的青唐少女很多,這麼早起出去做活的更不少,王璩並不擔心露出什麼破綻,但還是摸了下懷裡的匕首,辨了下方向後往公主府那邊去。
公主府所住的地方也是燕京王公貴族扎堆的地方,一走進那條街的所在,氣氛就和普通百姓所居不一樣,街上多了很多全服甲冑的士兵,看見這種情況,王璩想了想就從一個窄巷進去,那裡一般是下人們出入的地方,總該鬆懈些。
但並不如王璩所願,窄巷裡也一樣有士兵在那裡,這樣的氣氛讓王璩吸了一口氣,如果是德安公主贏了,那自己是沒有什麼可怕的,如果是德安公主輸了呢?王璩不由握緊刀把,決定還是退出窄巷從前面走。前面大街上的士兵此時更多,王璩邊走眼往士兵們身上看去,只有想辦法混到公主府周圍才能知道究竟。
王璩心裡打著主意,雙耳不放過任何一點聲響,越往裡面走,離公主府也就不遠,她的到來終於引起那些士兵的注意,有個領頭模樣的人走了過來,語氣有些生澀:「奉陛下詔,這裡不許進出,你要過路還從那邊走。」
陛下詔?難道昨日是青唐皇帝得了漁翁之利?想到這個可能,王璩覺得口裡的乾澀更重,青唐皇帝一旦得手,那麼德安公主現在就成了階下囚,舅舅呢?還有阿蠻。
小頭目見王璩不動,又重複了一遍,王璩把心頭泛起的猜想嚥下去,嘴裡帶出哭音:「這位大哥,我妹妹在裡面貴人家做事,我爹娘擔心了一晚上,這才讓我一大早過來探個究竟,還請大哥您行個方便。」
裡面貴人家,小頭目的眼瞇了起來,王璩沒有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同時也做好了選擇,如果一說德安公主出了什麼意外,自己就好跑。
小頭目並沒有放王璩進去的意思,只是沉吟了下:「昨夜裡面有幾家府邸已經被燒了,你妹妹是在哪個貴人家?」府邸被燒?王璩的心更跳了起來,躊躇一下決定不說實話,托德家也在裡面,就用他家吧。王璩往後退了一步:「我妹妹在托相家。」
小頭目的神色放鬆,剛要說話有匹快馬跑了過來,馬上的人一臉嚴肅:「燕王回府。」燕王?王璩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舅舅的封號不就是燕王?他沒事就好了。小頭目正在驚訝王璩面上突然綻放出的美麗笑容,就見王璩往燕王來的方向跑去,小頭目的心頓時提到了心口,衝撞了燕王的車駕,這是什麼下場?
前面開道的侍衛見王璩跑了過來,剛準備驅趕就認出了王璩,王璩進府這幾個月,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公主和王爺對這個來歷神秘的女子一直很看重,阿蠻也口口聲聲叫她姐姐,燕王昨日還為了她派出白龍衛接她進宮,不過白龍衛任務失敗,十二個人身死八個,另外四個也受了重傷。
雖然王爺沒有發脾氣,接了陛下的詔書出京追擊昨夜倉皇逃走的東陽王,但在出發之前還要回一趟府邸,十之八|九就是為了這個女子,現在看見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侍衛好不高興,急忙下馬道:「姑娘您沒事就太好了,這就稟告王爺。」
王璩這一天一夜的奔波總算到了盡頭,那顆心這才完全放下,一放下就覺得腿軟,差點就跪到了地上。還不等王璩跪下去阿連懷德的馬就到了她身邊,看見外甥女雖然有些憔悴,但毫髮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阿連懷德的心這才放下來,他不敢相信如果王璩有個萬一,自己該怎麼辦?
所有的怒火只有發洩給東陽王,勢必要把他的餘黨全都消滅才能讓自己出一口氣。王璩看著舅舅,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半天才笑了笑:「舅舅。」阿連懷德已經下馬,一把就把王璩提了起來:「好,這才是我段家兒女。」
周圍有馬嘶聲,阿連懷德知道還有人等著自己,沒有空再說別的,叫過一個侍衛把王璩放到了馬上:「公主府昨夜被燒了,你先進宮去,和阿蠻他們在一起。」重新歸於舅舅的庇護下,自己就安全了,王璩嗯了一聲,只對舅舅說了一句:「舅舅,你要小心,我們都等你回來。」
阿連懷德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妹妹,用手拍一下王璩的頭,讓幾個侍衛護送王璩進宮,就翻身上馬,帶著人馬離去,直到煙塵全部消失,王璩才勒轉馬頭往皇宮的方向去。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王璩覺得全身都很放鬆,手裡的韁繩已經掉了下去,已經快要夢見周公了。
突然馬停了下來,難道已經到了皇宮門口?王璩睜開眼,還是在大街上啊,離皇宮總還有那麼一兩條街的距離,侍衛已經把王璩圍在中間,看著攔住他們的人。
來人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文士,他對侍衛們的虎視眈眈視而不見,只是看著王璩:「晟王想請姑娘一敘。」他說的是大雍話,王璩的眼睜大,接著就恢復正常,這個變化並沒逃過文士的眼睛,他又加了一句:「晟王是……」
不用他再解釋,王璩已經看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上面的紋飾標誌著這車不是普通人能乘坐的,想來晟王就在那裡。王璩開口,這時候要裝自己聽不懂大雍話就有點太遲了:「小女子不過一平人,不敢面見王爺,況且也素無瓜葛,再則男女無故不同席,不敢奉王爺詔。」
文士並沒奇怪王璩會這樣回答,依舊微笑著道:「素無瓜葛嗎?這倒未必。」王璩覺得心裡有些煩躁,現在並不是見京城裡的人的好時機,但是為什麼昨日遇見邵思翰,今日又被晟王纏上?□的馬兒似乎也察覺到了王璩的煩躁,輕輕噴了噴鼻子,王璩撫摸一下馬兒的脖子,已經想出應答之策:「小女子是青唐人,怎會和大雍貴人有瓜葛?」
文士笑了,否認就是另一種承認,他並沒有反駁而是問出另一句話:「敢問姑娘可姓段。」王璩的手還是在馬兒脖子那裡沒鬆開:「不姓段。」說完王璩的馬鞭揚起:「先生還請讓開。」
文士微微一笑,側過身讓開,王璩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洩露了不少。文士直到王璩不見了,這才走回車裡,車內的晟王面色如常,看見文士進來只問了一句:「如何?」文士舒了口氣:「這姑娘的來歷很蹊蹺,只怕她就是段崇德的外甥女。」
晟王哦了一聲:「不是聽說她死了,比她娘死的晚不了幾個月。」文士笑了:「王爺也相信那些障眼法?」晟王哈哈一笑:「就算如此,王家打了一場官司的女兒也是她,如果真是她,死了兩次的人還活著,也算個奇事。」
文士並沒有笑,眼裡深邃無比:「誰也沒想到死去的人還會活著,只怕以後淮陽公主那裡會有些麻煩。」晟王的臉終於變了下色,接著就歎氣:「母后也很後悔太過於寵淮陽了,不過事情已經發生,再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說完晟王似乎老了許多:「先回驛館吧,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該稟告陛下才是。」馬車緩緩離開,所有的事情都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這是當初的人怎麼也想不到的。
王璩已經進了皇宮,青唐的皇宮比起大雍皇宮來沒那麼莊重大氣,反而透著一股粗獷。王璩在宮女的帶領下七拐八繞地到了阿蠻住處,剛走進去就被阿蠻緊緊抱住:「姐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昨兒我擔心的一夜都沒睡著。」
看著阿蠻眼圈下明顯的青色,王璩心中一暖,拉起了她的手:「別擔心,我怎麼也是姐姐,不會有事的。」阿蠻點了點頭,接著眼圈就紅了:「可是娜依沒逃出來,還有塔叔也受了重傷。」這一路上王璩都不敢去問侍衛昨日接自己的白龍衛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白龍衛很精良,但那是上百個人圍觀,只記得自己回頭時能看到的是滿眼鮮血。
王璩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比平時更厲害些,那樣的紅以後是不是還要見到更多次,那溫熱的鮮血噴到自己臉上的感覺,還有刀插|進身體時的悶響。王璩覺得口乾舌燥,端起旁邊的茶壺就往嘴裡倒茶,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在想了,可是腦子一直轉個不停,一壺茶倒完王璩依舊沒有平息下來,她的舉動嚇壞了阿蠻,阿蠻扯著她的胳膊連聲叫著姐姐。
話裡的驚慌讓王璩有一絲清明,王璩剛抬頭想笑一笑,眩暈襲來,她竟倒了下去,昏倒在阿蠻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薑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