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鮮花怒放,偶爾還有婉轉的鳥叫聲傳來,面前的一叢竹子青翠欲滴,眼前的少女明艷動人,說出的話就算王璩用盡了心思去聽,也沒聽出半絲半毫的嘲諷。這樣的話也正常,閨中女兒家聽說姐妹們定了親,總該互相恭喜憧憬著未來的日子。
王璩知道自己該低頭,該裝做羞澀,最不濟也該什麼都不說,可是為什麼心裡會那麼冷,甘甜的茶水在嘴裡變的苦澀無比,說出的話自己不想說但偏從嘴裡說了出來:「恭喜,這有什麼好恭喜的?」
王璩話裡的冷淡珠姐兒聽的清清楚楚,她的眼猛地睜大,凝姐兒微微一歎,開口道:「這定了親本是喜事,可也要看定的是什麼樣的人家。」
是嗎?珠姐兒的眉頭皺起來,看向凝姐兒,眼裡滿是疑惑,凝姐兒的唇微微往上一彎,話裡卻帶著歎息:「珠妹妹,你當人人都能和你一樣想嫁什麼樣的人家就嫁嗎?」這話就像一聲驚雷打的王璩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她看向面前的異母妹妹,如果自己的娘還活著,是不是自己今日的處境就不一樣,而本該也是這樣的無憂無慮卻因為她的娘讓這些全都成為泡影。
王璩推開珠姐兒的手站起身,要努力控制住自己才不讓自己質問出來,說出的話就跟從臘月的河裡凍過一樣:「妹妹嫁的好,我做姐姐的只有羨慕的份。」珠姐兒茫然起身,伸手拉住王璩的手,話裡分明是透著關心:「姐姐,你要不想嫁,就去和娘說,她一定會答應的。」
這樣的理所當然讓王璩心裡的痛苦更甚,臉上已經傳來濕感,不知道什麼時候淚又流了下來,凝姐兒也站起身,用手扶著珠姐兒的肩膀:「傻妹妹,這話總要你去和公主講才是,不然……」話還沒說完,身後已經傳來管家娘子的聲音:「幾位姑娘原來在這裡,害老身好找。」
隨著話音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亭裡,這是公主最心腹的宮女,陪著她一起出嫁,配了公主府的總管林闌,人人都叫她林媽媽,在這府裡除了公主就是她最說一不二。林媽媽進了亭眼往凝姐兒身上一掃,接著恭敬行禮:「老奴見過幾位姑娘,大姑娘您出來的時候長了,公主正讓人尋您呢,王姑娘身子骨不大好,這幾日辦嫁妝又累到,還請先回去歇息。」
珠姐兒正待說話林媽媽已經搶先道:「大姑娘,您也是過幾個月就要出嫁的人了,現在那些針線活一針都沒動呢,難道還要丫鬟們全幫你動了?」林媽媽這話裡透著嗔怪又帶著關心,和對王璩說話時的恭敬疏離全不一樣。
珠姐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林媽媽身後的丫鬟已經上前來準備扶珠姐兒下去,珠姐兒轉身時候想起旁邊的王璩,拉一下王璩的手道:「姐姐,等吃了晚飯我再去找你。」林媽媽眼裡閃過一絲厲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見,那聲音依舊那麼溫和:「大姑娘,王姑娘也一樣要做嫁妝的,她身子又不是大好,你怎麼能纏著她呢?來日方長,什麼時候不能尋她的。」
珠姐兒側著頭笑了:「林媽媽你說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姐姐,那我就先走了。」珠姐兒和凝姐兒兩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林媽媽才轉身對王璩身邊的白書道:「送王姑娘回衡香院。」從林媽媽一過來,白書就嚇得渾身發抖,聽到林媽媽這話白書如蒙大赦,顫抖著去扶王璩。
林媽媽看著她們主僕走出去,這才開口道:「白書,王姑娘身子骨不大好,又要忙著做嫁妝,你該服侍精心些。」白書心裡咯登一下,忙回頭對林媽媽道:「奴婢謝過媽媽教誨。」林媽媽眼裡的笑並沒消失,面上對王璩也很恭敬:「王姑娘請回吧,老奴不送了。」
王璩手心裡已全是汗,在公主府見到次數最多的就是這位林媽媽,永遠都恭敬地無可挑剔,可是也永遠地不讓自己接近,不管在她面前發火還是親熱,她臉上的笑永遠都不會變,總是那麼淡淡地說姑娘該去歇息了。
看著上方漸漸變的狹小的天,王璩又陷入一種迷亂和困惑當中,那種如同溺水般的感覺又來了,無數的水湧向自己的口鼻逃無可逃,沒人會伸出援手,只有努力掙扎,可是所有的掙扎都那麼無力。
白書帶著怯意的聲音在王璩耳邊響起:「姑娘,您以後不要再見大姑娘了。」雖然早曉得會是這樣,可真的從白書嘴裡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王璩氣血翻湧,頭暈目眩,要緊緊扶住旁邊的樹才不讓自己倒下去,她看著白書,臉上帶著冷笑:「我一個侍妾生的不能和公主生的女兒稱姐妹是不是?」
白書跪下時候臉上已經有了淚痕:「姑娘,奴婢知道奴婢已經不能再求姑娘了,可這麼十幾年都過去了,姑娘還有一個來月就嫁了,又何必在這個時候徒生事端?姑娘您縱然嫁到什麼地方,侯府也是姑娘您的娘家。」
白書說的哀痛,王璩卻覺得心裡又被割了一刀,徒生事端?究竟是誰在徒生事端?為什麼那個罪魁禍首可以高高在上,而自己卻要匍匐之下祈求她們的憐憫?王璩用手緊緊拉住胸口的衣服,只有這樣才不能讓自己叫喊出來:「起來吧,你就隨我一起嫁到莫家去吧。」
白書臉上的驚懼之色更甚,但身為丫鬟這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有低頭應是,起身依舊恭敬地扶著王璩往回走。
看著白書這樣,王璩心裡浮起一絲不好受來,她們唯一錯的就是被派到自己身邊服侍,別的什麼都沒有,王璩不由微微歎息。白書聽到了她的歎息,用手輕輕拍了拍她:「姑娘總覺得自己可憐,可姑娘也一樣錦衣玉食、不愁吃穿、沒人打罵。世間可憐的人比姑娘多著呢。」
王璩停下腳步,話裡已經帶了薄怒:「你的意思,我該對他們感恩戴德?」白書和王璩對看一時,過了許久才低頭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雖是個丫鬟,心裡也有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像白書這樣的,喜歡的也不過就是個小廝這類,王璩歎氣:「你算是在我身邊待的長的,我總不能孤身嫁到莫家,這裡再如何,他們總要幾分面子,莫家,那就不一樣了。」王璩的歎息聲很長,能做出正妻沒進門,就有了庶子女的人家,哪會顧及什麼面子?
白書抬頭看著王璩,嘴裡那句想陪著她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一旦答應了,自己的楊哥哥就……,而且楊哥哥已經和自己說好了,等王璩出了嫁自己就該被放出去,那時候就去找爹娘說親,過紅紅火火的小日子去。
這深宅大院裡待了十來年,白書又怎麼肯再去和別人爭寵?更何況是和那些已經生了子女的妾室?白書看著王璩眼裡全是祈求。王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些時才歎氣:「先回去吧,這事總要祖母她們點頭。」白書並沒有放心,王璩縱然再不受寵,也是蘇太君的親孫女,蘇太君又怎肯照顧自己這麼一個小丫鬟?
此地離衡香院已經很近,王璩剛走了幾步就見冷月從院裡急急奔出,看見王璩她們走過來冷月面上的神色依舊慌亂:「姑娘您可回來了,方才侯府來人請姑娘您過去,說出了急事。」
什麼急事?難道是要自己提前嫁過去嗎?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王璩覺得步子都邁不開了,難道最後一個月的清淨都不肯給自己嗎?白書的臉也是一片煞白,難道真要陪著姑娘嫁過去?
冷月已顧不上什麼禮儀,急匆匆地拉著王璩往院子裡面走:「姑娘您先去換身衣衫,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雖然冷月很急,可是白書卻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給王璩梳頭的時候那簪子都掉了好幾次,好容易別上去了卻歪到了一邊。
王璩並沒有注意鏡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任由她們給自己換好衣衫坐上馬車往侯府去,難道真要自己提前嫁過去?馬車停了下來,白書上前剛要扶王璩下車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管家娘子的聲音:「老太君吩咐三姑娘不必進府,換上孝衣往莫府去。」
孝衣?王璩看著送進馬車裡的月白色外褂,還有銀簪子這些,那眉頭皺的更緊。白書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既然是蘇太君吩咐的,那就只有照做。麻利地給王璩換上了外褂,又把她發上的紅絨花摘掉,只一會王璩就換了個模樣。
管家娘子伸進來個腦袋看了看王璩,露出十分滿意的神色,接著那神色就變得哀痛:「可憐三姑娘這麼個好模樣,下個月又要成親了,姑爺竟然沒了,真是命苦。」
姑爺沒了?自己不用嫁去莫家了?王璩梳理著管家娘子話裡的意思,白書面上也不由露出喜色來,姑爺沒了,姑娘就不用出嫁,那自己也就不用陪姑娘嫁過去。
王璩的喜悅很短暫,因為她發現馬車又繼續往莫家去,管家娘子也上了車,白書已經小心翼翼地問:「嬸子,姑爺沒了我們姑娘還去莫府?」管家娘子歎一口氣,接著那聲音就變的高亢:「老太君吩咐了,姑爺雖然沒了,但這親不能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