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額頭上也有汗下來:「駙馬,可是公主吩咐過……」公主雖然阻止王安睿父女平時相見,從沒有公開說過,只是總是找些理由罷了,王睿眼裡帶了幾分怒意:「怎麼,我要見我女兒還要你們這些奴才答應?」管家不敢多說,只得後退一步。
王璩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鬆一些,一定要和父親好好說,讓他不要答應那門婚事,說不定這不過是祖母自己做的主,父親還不知道呢。想到這,王璩唇邊露出一絲甜美笑容來。
這絲笑容落在王安睿眼裡,不覺又是一陣思念,丹娘,她長大了你看見了嗎?小廝推開房門,王安睿招呼女兒進來:「初二,你有什麼話要和為父說?」
初二,這個很久沒有被人叫過的小名讓王璩眼裡又有了淚,她抬頭看著王睿:「父親還記得初二。」當然記得,這是自己的頭生女,出世時候眼睛就睜開,看著自己唇邊竟然有笑容,從出生到三歲,一直都那麼愛笑,直到那天。
王安睿輕歎一聲,把往事從心裡拂去,看向女兒的眼神十分溫柔:「你是我的長女,我怎麼會記不得你呢?」溫柔的話語在王璩心上泛起漣漪,父親還是記得自己的。
她跪下給王安睿行禮:「女兒不能時時在父親膝下趨奉,實在不孝。」王睿起身攙住她:「世事無常,我又怎麼會怪你,再說這些事非你我之力能變。」王璩並沒起身,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女兒厚顏求父親一次,不要把女兒嫁去莫家。」
這話如同一陣寒風讓王安睿臉上的笑容凍結,溫暖的屋內也像突然被撤走了火盆,王睿過了會兒才道:「初二,嫁去莫家也不是什麼壞姻緣。」
這話讓王璩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她睜大雙眼看向王安睿,十分地不相信,王睿微微歎息,不知道這話是說給女兒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嫁了個家世不那麼好的丈夫,你的家世壓過他一頭,他自然不會欺你,況且他為人荒唐,出什麼事別人只會怪他不會怪你,到時也可保你平安,初二,你明白嗎?」
王璩喉嚨裡發出一聲悲鳴,心又開始碎成一片一片,怎麼也不相信父親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雖然見王睿的次數不多,可每次相見王璩都能感覺到父親和別人對自己是不同的,怎麼在終身大事上,父親會這樣說呢?
王璩的痛苦看在了王安睿眼裡,這張臉漸漸和一張少婦的臉融合在一起,那是自己摯愛的妻子,面前的也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十五年前自己保不住妻子,十五年後情況也沒有多少改變。王安睿感到掌心傳來刺痛,他別過臉去不看女兒面上的痛苦之色,聲音有些發澀:「嫁個這樣的男人,別人也不會起覬覦之心,你的家世足夠你自保,初二,父親只要你一生順遂,平安快樂就好。」
一生順遂,平安快樂?王璩的淚掉落在地上,看著面前的王睿已說不出一個字來,王安睿的眼從別處轉回來,看著王璩道:「婚期定在四月初三,離現在還有三個月,你好好把身體養好。」說著王睿就站起身,示意在外面等候的白書她們進來扶王璩出去。
生怕擔干係的鄭媽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進來,顧不上行禮就和白書她們去攙地上的王璩,王璩如同被抽去了靈魂,渾渾噩噩地站起來,彷彿是王睿在叮囑鄭媽媽她們好好照顧自己,又彷彿什麼都沒有。
一步兩步三步,快要跨出門口的時候王璩回頭,光影之中王安睿的臉半明半暗,王璩的手又碰到袖子裡的那個小荷包,她轉頭看著王睿,艱難開口:「父親,女兒嫁到莫家,真的能一生順遂嗎?」王安睿久久沒有回答,面上更露出狼狽之色,只是揮手示意白書她們快些把王璩攙下去。
王璩掙扎著把荷包從袖子裡掏出來,離的不遠,王睿能看出這荷包上繡的牡丹花,這是丹娘的手藝。她去世後,她的所有東西都燒的燒扔的扔,除了王璩,她再沒有活在這個世上的證據,驀然一見荷包,王安睿心上泛起狂喜,但很快就消去,聲音依舊平淡:「你好好養身待嫁吧。」
那個荷包就這樣孤零零躺在王璩的手心,王安睿並沒有上來拿這個荷包,最後一點念想也消失了,王璩眼裡已經沒有了淚,手一點點放開,那個荷包滾落在地上,接著王璩就被鄭媽媽她們扶了出去。
王安睿的視線並沒離開那個荷包,上前一步想把荷包撿起來,剛觸到荷包手又縮了回來,站起身對進來的管家道:「車駕已經預備好了嗎?我們現在進宮。」
管家恭敬應是,王安睿大踏步走出去,不經意地踩到地上的荷包,時光流逝依舊鮮艷的牡丹花頓時染上了黑色,不復方纔的嬌艷。
王璩醒來的時候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剛要掀起簾子叫人又躺了回去,還要做什麼呢?什麼都不能做,等到四月初三日子一到就嫁到那家去,從此什麼都沒有。
帳外亮起一點燈光,接著是白書的聲音:「姑娘,您是不是要喝茶。」說話時候冷月掀起了帳子,王璩冷冷地看著她們,雖然知道這些丫鬟都是奉命而來,可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王璩心頭還是有恨。
白書她們在王璩身邊這麼久,從沒見過王璩這種眼神,冷月摸一下白日被王璩打過的臉,那裡還有隱隱的紅腫。白書已把燭台放在一邊,拿起茶焐子裡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送到王璩唇邊:「姑娘,喝口茶吧。」王璩還是沒說話,等到白書說到第二遍王璩才歎氣:「就這樣讓我死了算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匡啷一聲,白書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接著白書冷月兩人就雙雙跪了下去:「姑娘,奴婢們知道您心裡有氣,有怨,您打奴婢罵奴婢都成,求姑娘不要再說尋死的話。」王璩看一眼跪在床邊的丫鬟:「我死了,你們也不用再服侍了。」
冷月已經膝行到王璩床邊:「姑娘,今兒送姑娘回來時候,林媽媽已經發過話,姑娘但凡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就要奴婢們一個個陪葬。」白書眼裡也早有淚:「姑娘,奴婢們不過一條賤命,陪著姑娘去了也沒什麼,可林媽媽又說了,不光是奴婢,奴婢的家人也要被逐出府,他們無衣無食,又靠什麼過日子,求姑娘體諒體諒奴婢。」
說著白書和冷月磕頭不止,她們的動作驚動了外面的人,幾個丫鬟也走了進來跪在王璩面前求情哭泣。哭聲讓王璩想起了什麼,那是自己三歲生日那天,一樣有紅雞蛋、長壽麵,在和歸寧的姑母們帶來的表姐們玩耍了一天之後,來到大門口送她們回去,這時就聽到外面傳來哭叫哀求的聲音。
如果當時沒有讓父親出去外面瞧瞧,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王璩閉上雙眼,那些模糊的記憶變的那麼清晰,當時娘的笑聲還在自己耳邊:「初二真是心腸慈悲。」還有父親得意的聲音:「我的女兒,當然是好的。」
白書她們哭泣了很久,都沒聽到王璩的聲音,心中漸漸漫上絕望,難道就這樣死了嗎?素琴已經站起身,眼裡透著瘋狂:「姑娘,您真要尋死的話,就不要怪奴婢們了。」白書抬頭喝止:「素琴,你要幹什麼?」王璩睜開了眼,眼裡什麼表情都沒有,就這樣看著素琴,素琴渾身的勇氣又消失了,跌坐在王璩床邊:「姑娘,奴婢不想死,奴婢的爹娘已經給奴婢定了親,就等今年八月把奴婢放出去,奴婢就好出嫁。」
說著素琴伸手去搖王璩的身子,苦苦哀求,誰又真的想死呢?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有機會給娘伸冤,王璩歎氣:「你們都起來吧,我不會再尋死。」白書她們漂亮的臉上都掛著淚痕,真的嗎?王璩笑的很淡:「當然是真的。」
活下去,再難也要活下去,王璩的右手緊握成拳,公主的身後不就是皇帝,只有有了權力才能為母親伸冤,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以公主的庶女身份生活在這公主府裡,看似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缺,其實什麼都沒有。可是怎樣才能擁有權力?王璩的眉頭微微皺起,白書她們擦一擦眼淚看王璩又皺眉,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勸說?
過了許久素琴才小聲地道:「姑娘,離天亮還有一段時候,姑娘再歇著吧。」白書伸手扶王璩躺下,王璩躺了下去腦中還在不停地想,可是自己一個弱女子,又不似男子可以考功名,怎麼才能得到權力?白書她們吹燈下簾,王璩擁著被子不停思索,猛然眼睛一亮,自己不可以,但自己的孩子可以,嫁到莫家,生個孩子再把他好好教養大,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診脈吃藥,王璩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和原來稍微有些不同的是,鄭媽媽她們開始忙著給王璩預備嫁妝,雖說莫家說了不要陪送,這些面上的東西也要預備好。
房裡擺設和陪嫁的人,都是要先預備的,當年段氏的那份嫁妝還在,蘇太君也咬牙拿出來了一些。段家雖是武將,只有段氏這個女兒,那嫁妝也足夠豐厚。現在蘇太君又讓人把好寶換成低石,粗珠變成細珠,衣料只有上面一層是好的,下面的綢料全都用各色布匹填滿。
段氏陪嫁的兩個莊子裡面,有一個已經做了王大姑娘的嫁妝,另一個小些的莊子就給了王璩,好地段的大宅被蘇太君佔了,調換成了一所地方偏僻的三進宅子。
總抬數雖然沒變,和當年段氏嫁過來一樣也是六十四抬嫁妝,可內裡的東西變了不少。蘇太君命人把嫁妝單子拿來給王璩看,王璩還有些驚訝這嫁妝比自己想的豐厚,可再仔細一瞧,金銀首飾六十四件裡面,大都是銀首飾,金首飾只有四樣,而能稱得上出檯面的首飾只有一支累絲金鳳。
蘇太君真是精打細算,王璩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鄭媽媽趕緊道:「姑娘,老太君對您可是操碎了心,六十四抬嫁妝,當日大姑娘出嫁也不過就是這麼多。」可大姑娘出嫁的時候,光金首飾就有滿滿一匣,陪嫁的莊子兩個,壓箱銀一千兩。而不是像自己只有一個小莊子,三百兩的壓箱銀。
孰輕孰重,已是一目瞭然。王璩把嫁妝單子放下,淡淡說道:「多謝祖母的好意。」說著就起身:「這屋裡悶的慌,白書,我們去花園裡走走。」自從那日之後,白書服侍起王璩來比平日更要精心,聽到呼喚忙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