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換上華美的宮裝，踏上白玉石階，軒兒很清楚，自己若再要出宮，會難上百倍。血液彷彿凍結了般，明明已經初夏，她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瘴氣之毒，比她想像的要來的厲害百倍。
「軒公主，大王國事繁忙，不便見您，您還是先回去吧。」
不知不覺，軒兒已立於宸宮外五個時辰，天色大暗，大片鉛灰色的浮雲沉重如絮，似在預示著大雨的降臨。
他不見她，他居然不見她？
唇角微揚，軒兒勾出一抹諷刺的笑，眸光遠望，那扇華美精緻的宮門冷冰冰的，隔絕了她的視線。袖中十指玉結，指甲將掌心刺出嫣紅的血，十指鑽心的痛，卻遠不及瘴氣之毒，那般折磨，彷彿要將她的身體肢解似的。
這具身子好像回到了她初接觸時，孱弱不堪。看來，縱使她意志力再強，亦無法改變這天生的束縛。
轟——
一聲劃破蒼穹的巨雷爆裂開來，耳膜處被震得嗡嗡作響，凌厲的閃電劈下，綻出耀眼慘白的光，恍若要刺瞎人的眼。下一秒，豆大的雨水滴落，伴隨著轟隆的雷鳴聲，嘩啦增多，不消一會兒，便打濕了她的白裙，青絲，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
軒兒卻沒半分動搖，依舊如石像般矗立在宸宮外。
她想進去，大可以殺掉所有的阻礙者，硬闖進去。然而，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在賭，把握卻沒有百分之百。
「軒公主，都下大雨了，您再不回宮，身子會受不住的。」趙高急切的勸道。
「我會等到大王出來為止，麻煩公公再給通傳一次吧。」體內的瘴氣本就使得她如寒冰錐骨，再加上大雨傾盆，軒兒就算意志力再強硬，也漸漸有些承受不住了。
一絲一絲的涼意，如同冰涼的毒蛇般，鑽進她的身體裡面，一寸一寸的啃食著她的氣力，消磨她的意志。
雨水嘩啦的下落，順著脖頸，淌進她的胸前，分外冰涼。
……
殿內，嬴政伏於案前，埋頭於竹簡之中，卻不想這竹簡看了幾個時辰，一個字都未曾看進去。俊眉緊蹙成峰，黑眸牢牢的盯著門外。
「大王，這麼大的雨軒主子身懷龍裔，怕是受不住啊……」趙高怎會猜不出嬴政的心思，明明擔心的要死，卻固執著不肯打開那扇門。
「哼，她要淋雨是她自己的事，孤王就不信治不了她！」厲聲的暴喝響徹整座宸宮，緊握竹簡的雙手指關節處慘白的厲害。
「可是大王，軒主子懷著龍胎，若是受了風寒……」
「趙高，誰給你的膽子？竟然連孤王的決定也敢質疑？韓軒兒自找罪受！難不成，你也想出去陪她淋雨嗎？」
「小的不敢，請大王恕罪！」趙高慌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嬴政冷哼一聲，刻意忽略掉心頭那抹不適，沉聲道。
「傳孤王命令，將韓軒兒幽禁軒宮，沒孤王旨意，不准她踏出軒宮半步！」話剛落，突然一陣驚呼打破了他偽裝的冷靜。
「軒公主昏過去了——」
什麼？韓軒兒！
嬴政如下山猛虎般衝出宸宮，顧不得漂泊大雨，望著那倒在白玉大理石的小小身影，黑眸驟然緊縮，心臟如遭電擊，狠狠的抽痛，像是被捅了一刀般。
「韓軒兒！韓軒兒！韓軒兒——！！」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失控，她蒼白的小臉，青紫的粉唇，仿若斷線的風箏般，隨時都會飄走。無形且龐大的愧疚感，令他高大的身軀震顫不已。
「冷……好冷……」陷入昏迷的軒兒喃喃自語道。
「冷？韓軒兒，哪裡冷？太醫，太醫！快給孤王傳太醫來——！！」轟隆的雷雨聲伴著狂怒的咆哮聲，隨著雨點，轟然而下。
……
「怎麼樣了？她到底怎麼樣了？！」急不可耐的質問聲，若海嘯翻騰，黑眸盯著那蒼白的幾近透明的小臉，一刻都沒有移開過。
「啟稟大王，軒主子身重瘴氣之毒，本就負荷不堪，再加上久站淋雨，只怕腹中龍胎，是保不住了。」一位太醫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瘴氣之毒？你怎麼不早說！」音調陡然提高三個音階，狂怒的吼聲幾乎要將屋頂給掀翻了。
「微臣該死！大王恕罪！」
「恕罪？哼，韓軒兒若有事，太醫院統統跟著陪葬！」
韓軒兒，原來你真是被擄了去，還身重瘴氣之毒，孤王還以為你要離開，你要離開！你是孤王的，生生世世都是孤王的！孤王不放開你，你哪裡都不准去！
「冷……冷……」床榻上軒兒慘白的小臉痛苦的皺結成一團，嬴政凝望著她的模樣，渾身血液沸騰，眉頭蹙的更深了。
「大、大王，若是再不服用清血湯祛除軒主子體內的瘴氣，只怕會……」
「會什麼？說！」
「會一屍兩命。」太醫打了個哆嗦，做好了被砍頭的準備。
週遭的太醫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神經高度緊繃，好像有把亮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邊，隨時便可讓他們人頭落地。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必須替孤王保住韓軒兒！」話剛落，他恍然大悟，唇角勾出一抹苦澀的笑，凝望著床榻上那張蒼白的小臉，不得不承認的心事，豁然明朗。
一開始他不殺她，是為了讓她償還她所欠的罪孽，可現在，他情願將她所有的痛苦統統承接過來。
韓軒兒……
……
黑夜何時變得漫長，一個一個世紀的顛覆，深埋進海底的記憶，再一次，毫不保留的剖析出水面，即便是在昏迷中，軒兒也感覺到一股大腿內側熱流淌下，她的小腹處，再沒有鮮活的生命，跳動的痕跡。
心，好像一缸子滿滿的水，突然玻璃碎裂一地，空的一片一片狼藉。
睜開眼，凝望著熟悉卻陌生的床幃，再看旁邊，刀削般的側臉，完美的俊顏，掩飾不住的疲憊，就那麼枕在她的床邊睡著了。唇角微動，她竟說不出一個字。
「軒兒，你醒了？好些了嗎？」大手緊握著小手，他咧開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
軒兒微怔，他明媚的笑容仿若冬日的陽光，因為少見，所以格外溫暖。不再是邪肆的冷笑，此刻，他就如孩童般，童稚。
只不過是一夜，他為何有如此變化？
「怎麼了？」見她如此盯著自己，他微微發窘。
「我的孩子呢？」
一句話，如同最鋒利的劍，狠狠的刺破這一刻和諧的氛圍。
「……」黑眸沉暗，深埋著一絲痛楚。
「沒了，對不對？我的孩子沒了，對不對！」音調陡然提高，軒兒歇斯底里的尖叫，徹底打破了房內的靜默。
「我們還會有的，軒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他緊緊的擁住她，喃喃道。
「放開，放開我！兇手，你這個兇手，放開我！放開！！」
軒兒拚命的掙扎，用力的捶打他，瘋狂的像一頭淒厲的母獸，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瀕臨崩潰的邊緣，擁住她的雙臂力度卻不減，甚至抱的更緊，緊的彷彿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中般。
「韓軒兒，孤王不會放開你，絕不會放開你！孤王一定會抓出真兇，將她碎屍萬段！」說道後面，凜冽的殺氣升騰。
「真兇？哈，哈哈哈——笑話！賊喊抓賊，你就是兇手！若是你肯信我半分，我的孩子就不會沒有！」
「孤王會好好補償你的，韓軒兒，你剛剛小產，身子虛弱，不宜激動，一切交給孤王，孤王絕不食言。只要調理好身子，以後不怕沒有孩子。」
「呵，食言？調理？嬴政，你在開什麼玩笑？你認為，我們還有以後？」軒兒唇角微揚，露出譏諷的笑，眸底悄然隱藏起真正的情緒。
「你說這話是何意？」黑眸陡然皺縮，語氣冰冷如刀。
「不過是一個被強迫的孩子，沒了，不是更好？」唇角笑意更深，卻比哭還要難看。
「韓軒兒，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