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御並沒有成功地暈過去,但轉眼而來的事實卻又讓他傻了眼。
那個神人般的風行烈並沒有責怪他的胡言亂語,而是直接將他叫道身旁訊問了一番他的名字,在他心驚膽戰的目光中向洛雲將軍推薦了他,他也由一個楞頭小兵一下子升到了千夫長的位置,跟隨在洛雲將軍左右,一連串怪異得讓人吐血的事實差點把他打擊得無法思考。
風行烈側坐在馬上,懶散瀟灑好看的難以形容的身姿還是讓人不敢直視,只聽得那個溫潤的聲音道:「你能夠為了那些難民不平,說明了你有一顆憂天下的心,你能夠明白自己的得失錯誤,頭腦倒也算得上聰明,你能夠即刻道歉,是條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既然看通透了,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洛雲吧。」
直到聽到這番話,方御才明白過來,他被提拔了!而且還是被這個烈軍的最高統帥,大秦子民奉為神明的戰神提拔了!
天啊,地啊!他這是不是在做夢啊?
方御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卻依舊定了睛,鐵了意,望向那個看似悠閒無比卻總是隱隱散發著迫人氣勢的人物,只覺得一腔熱血湧上腦袋,連雙頰也泛起烘熱,他不過是一個難民中爬出來的小兵,而那個人,竟然絲毫不在乎他對她的不敬!隻言片語之間就對他這般看重!
不管風行烈是不是認真在聽,方御放開了聲音大吼一句:
「是!烈主!屬下必不辜負您的厚望!」
其實風行烈只是職業病復發了,她向來喜歡搜羅人才在身邊收為己用,烈焰騎也好,幽冥衛也好,現在的余少凡還有這個方御也好,她幫助和提拔的人多去了,自己也沒那麼多心思記得,不經意間卻打下了深厚的人脈基礎,這個曾經在家族中養成的習慣,的確讓她獲益匪淺。
這樣熟悉的場景啊!風輕雲淡的洛雲看了這個滿腔欣喜遭逢知遇之恩的小兵一眼,笑容中溢出的是滿滿的回憶。當年的他們,哪個不是這樣被烈主賞識,由烈主帶著走出了地獄的生死煎熬呢?他們每個人對烈主的感情,哪個不真摯,哪個不熱切?紫金山巔一別,痛徹心扉,憤恨入骨,尚未經年,再見到時卻生出幾分恍如隔世的感慨來。
「洛雲,隨風……他還好嗎?」風行烈漫不經心的一問,眼底卻洩露了頗為擔憂的情緒。奚隨風從來都是沉穩冷靜以大局為重的性子,這點風行烈知道,可是她更清楚在奚隨風的心裡她是個什麼位置,那樣的人不發則已,一旦真的瘋狂起來,恐怕比起她的偏激任性不惶多讓。
「行烈你的命令,烈焰騎何曾不服從過?你命隨風和我們活下去,沒給你報仇之前,他敢死麼?」臉上露出幾分苦笑,洛雲的笑容透著幾分古怪,行烈,隨風是聽了你的命令活下來了,可是他……
奚隨風是沒有甘心去和閻王報道,而且他目光犀利依舊,帶了烈焰騎四十四人在風行烈的死訊傳出,邊境大亂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用武力鎮壓了幾股小型起義,佔領了邊境一處險要城池。用透過暗月門遠送來的一些資產安撫他們,又將大秦風王實際是被誣陷被君主逼迫致死的訊息散佈出去,曉以大義,隨便扯了幾個借口,打著振興大秦為風王報仇的名義,便將這些人收歸己用整編為軍。
大秦風王在秦國的口碑哪還用說?烈焰騎招牌一打態度一明,周圍只要是有戰亂的地方難民們紛紛結了隊趕往烈軍的所在地也就是如今的烈城,奚隨風頭腦清明心思縝密,打的是混亂之中存活的主意,這處地點便選在了秦國同南藩交界之處,也就是離百匯關的不遠處。
南藩與秦國有接壤,也有許多亂民為了生存什麼都不顧了成群結隊趕往南藩燒殺搶掠,形成流寇,造成了南藩王分心不足,被同輩親王發動政變奪去大權,而後不顧一切不合情理地起兵轉攻大凌,引來凌國鎮遠王戰神凌羽翔南下,青丘對著秦國那邊虎視眈眈,也暗中調度軍隊陳兵邊境,一時之間這秦凌青南藩三國一藩邊境局勢亂成一團,比起百匯關之戰有過之而無不及。
奚隨風便是從中擷取了最大的好處,發展軍隊不說,四處平定流寇,時不時打入大亂的南藩境內搶劫物資,又有暗月門的經濟支援,如今的烈軍竟然也被他整頓得有模有樣,不比在大秦時的正規軍隊差上半分,且軍紀嚴謹,不時加以深明大義地「洗腦」一番,竟然真的讓他搞得風生水起,現在烈軍擁兵已經超過十萬,上下一心,若是這麼發展下去,成為一方亂世霸主割據軍閥不無可能。
風行烈心裡思索著奚隨風最近的作為和烈軍的形勢,少有的走神了,竟然沒發現洛雲話語中的古怪,只聽了個字面意思,淡淡舒了一口氣。
烈城畢竟不大,時下戰事尚多,流寇紛亂,烈軍的營地也是在城外的一處空地的,在洛雲的帶領下,風行烈一行很快來到了肅殺氣息濃重的軍中,方至大帳,守門的兵衛已經迎了上來:「洛將軍您回來了!統領正在接見三方聯軍的來使。」一眼瞧見風行烈,硬是愣了一愣,他幾時見過這般風采的人物?他騎的竟是洛將軍的愛馬黑雲!洛將軍還站在他馬後畢恭畢敬?口中不禁喃喃地疑惑道:「洛將軍,這位是?」
洛雲沒來得及說話,風行烈已經眉毛一挑,冷哼道:「三方聯軍?」
很好,很好!那三個不知輕重的狗屁大王果然忍不住聯合了!不過你們以為聯合就有用了嗎?號稱三十萬,裡子還不知道能用的有多少!想光靠人數嚇我們,叫烈軍妥協?半路還敢打劫我所在的商隊?膽子真夠大啊!可惜我風行烈還從來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麼寫!
熟悉風行烈這個表情的洛雲已經開始在心中叫老天了,暗暗為那三方聯軍捏了一把冷汗,他曉得風行烈把半路被襲的一筆糊塗賬已經全算到那三個將軍大王身上去了,真是可憐啊!你們惹誰不好要惹到烈主,難道你們不知道烈主一向秉持人若犯我滅他滿門的理念嘛?
洛雲給方御和守門的小兵使了個眼色,方御會意地帶了周圍一圈子人領著余少凡等人到別處安排去了。
走到大帳之前已經能聽到其中的語聲,那沉穩醇厚的語聲果然是奚隨風。
「三位,我說的很明白了,烈軍不需你們這樣的同盟,你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從帳門的縫隙中,風行烈一眼瞧見了三個將領打扮卻滿身油光的男人,左右兩三個脂粉上得極重的女子伴著,向來是軍妓,不由更加火冒三丈,連軍妓都光明正大帶來烈軍了!竟敢這樣藐視我風行烈?
然而再往稍微裡面一瞥,風行烈的瞳孔卻驀地張大了,心神彷彿猛然被錘中,手中一直在把玩的銀質面具在無知無覺之中握成了一團銀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剛毅中透著沉穩的英俊容貌依舊充滿了男性化的魅力,刀削般的五官仍散發著凌厲肅穆,只是連唇邊暗暗透著一縷失意和苦澀,而肩上……
披下的長髮晃在身後,只用一根髮帶淺淺繫著,那一頭青絲,如今竟然已經……
那滿頭的白髮如雪!為的是誰?
隨風啊隨風,你這是何苦!
風行烈從不遲鈍,從很久以前她就明白奚隨風對她的心思是怎樣的,可是為了這樣一個任性妄為的她,讓理應光華奪目的一方英豪變成了這個樣子,值得嗎?隨風,值得嗎?
「什麼見鬼的統領!我看你是不知死活!我方三十萬大軍難道害怕你這區區十萬人!你這軍中除了這些臭氣熏人的士兵還是這些骯髒的男人,連個樂子都不會找,怪不得你少年白頭未老先衰!」肥頭大耳的男人一把握住懷裡嬌小女子的豐臀揉了幾下,少女呻吟了兩聲,他好似頗有成就敢地怪笑:「奚大統領,我們山寨可比你這破地方好多了,起碼也是歌舞常在啊,堂堂烈軍也不過如此,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一點情趣也沒有!」
不理會這般冷嘲熱諷,奚隨風淡淡瞥了他們一眼,從那個人死了以後,他的心早就沒有空閒去裝著這些世俗爭鬥,攀附拼比了。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裡,他把自己關在黑暗中,嘶吼過,怒罵過,痛哭過,瘋狂過,一顆心早就已經破敗不堪,若不是為了給那個人報仇,若不是她命令他活下去,他哪裡還會繼續在這個世上苟且偷生?此時這些人的話,在他耳中聽來,根本與犬吠無異,哪值得他去關注?
「你們自己走吧,兩兵交戰不斬來使,但是若你們繼續賴著不走,本將也樂意將三位留下。」奚隨風淡淡說道。
「你……」滿身肥油的男子指了指他,卻又不敢真的說什麼,聽奚隨風的口氣,他要是真的一聲令下,要他們的性命就此交代在這裡形同捏死一隻螞蟻。
「哼!」三人憤憤站起,剛要往帳外走,一個聲音卻突兀地傳了進來。
「三位使者真會說笑,烈軍的歌舞哪裡會比那種小寨子裡的差?奚統領也壓抑了許久,今日難得我來了,無妨唱上一曲,你放鬆一下也不錯啊。」
原本坐上看著軍機地圖毫無動靜的奚隨風,突地一仰腦袋,手中握著的茶杯不自覺的落在地上摔了粉碎,整個人彷彿連靈魂也顫抖了起來。
那聲音卻不顧帳裡的人同意不同意,詞曲已溫潤清朗悠揚地緩緩響起。
「狼牙月伊人憔悴
我舉杯飲盡了風雪
是誰打翻前世櫃
惹塵埃是非
緣字訣幾番輪迴
你鎖眉哭紅顏喚不回
縱然青史已經成灰
我愛不滅」
聽著如此熟悉卻距離他如此遙遠的聲音,奚隨風踉蹌著從坐上不穩地站了起來,搖晃了兩下,甩了甩腦袋,懷疑自己是不是猶在好夢中,一掐手臂,一股錐心的痛傳來,那隨後而至的聲音毫無停歇。
「繁華如三千東流水,我只取一瓢愛瞭解,只戀你化身的蝶。」
他終於按捺不住地跌跌撞撞一把衝到帳門之前,顫抖著雙手拉開了帳簾,輕歌的人依舊沒有停頓,暗夜星辰般的眸光帶著複雜的情緒投向他。
「你發如雪淒美了離別
我焚香感動了誰
邀明月讓回憶皎潔愛在月光下完美
你發如雪紛飛了眼淚
我等待蒼老了誰
紅塵醉微醺的歲月
我用無悔刻永世愛你的碑」
沒有看錯,他的眼睛雖然恍惚雖然已經迷濛成一片。
那個熟悉的面龐,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笑,熟悉的人……
他忍不住一把握住她在一堆男人中,顯得有些纖細的手臂,手上傳來了人體的溫度。
沒有錯!不是在做夢,不是產生的幻覺,不是他自欺欺人塑造的幻影!
是她!是她!是她!
一縷清冷的淚順著面龐不由自主地滑下,那麼久那麼久麻木的沒有感覺的心在這一刻重新復甦,明明那麼多日日夜夜裡每分每刻都想著她念著她,一大堆的話想對她訴說,然而看著近在眼前的人,已然僵住的奚隨風能吐出的竟然只有兩個字。
「行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