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皓月當空,這樣的夜晚連小偷也似極給天氣的面子,隱匿得毫無人影,正值宵禁之中,蕭索的悠長街道根本不似白天那個繁榮無比的凌國大都。
一隊精神抖擻整齊有序的士兵,安靜地在長街一角轉過彎來,最前方的將領唇角揚起一縷得意的笑,就像是地痞流氓強搶到了絕色佳人般的笑容。在這樣整編極佳的隊伍裡,在這樣的夜色和環境之中,露出這樣的笑,委實詭異之極。
孫馭有理由笑,很好的理由。
過了今天,他這個禁軍教頭,將會連跳幾個級別,直接榮升為大凌兵馬大元帥!難道還有比這事更讓人值得高興的嗎?
作為太后心腹,數十年來他放棄了自己的才能,潛伏在暗中,只做一個小小的禁軍教頭,為的就是能夠留在皇城,把握這五百精兵的調度,讓他們成為太后奪政之時的最大助力!也就是,為了今天!
忍了多少年啊!每每看著凌羽翔凱旋而回萬人敬仰千人矚目的場面,孫馭一次又一次在暗處握緊拳頭。
他的學識比凌羽翔差嗎?領軍比凌羽翔弱嗎?練兵手段比凌羽翔低嗎?而先王的滿眼裡武將似乎只有個凌羽翔!他也算是一方有識之士,滿心抱負,只想著領兵征戰沙場,可是先皇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隨手將他丟到一邊。若不是太后賞識,孫馭恐怕一輩子也無法抬頭,只不過,這樣的日子也就到今天為止了!
近衛軍已經將整個皇宮團團圍住,護城軍也在他的安排下悄然進城,不到明晨,所有的軍機要處都會被他們控制,所有的王侯臣子都會被軍隊挾住,凌羽翔如今被太后一計遠調不在城中,大秦國內亂天下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那裡,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沒有了凌羽翔的都城中毫無阻力,一旦他們拿下新兵營那新招幾十萬的士兵調度權力,還會怕他一個凌羽翔麼?更何況,他們手裡還握著凌王爺最重視的女人!
「哼,凌羽翔算個什麼東西,下次正面交鋒,我孫馭一定讓他這個不敗戰神嘗嘗失敗的滋味!」(小翔啊,你真的很遭人嫉妒啊)
孫馭望著近在眼前的暗香樓,笑容都明亮了幾分,看見的彷彿是那一片光明的前景。
幾個禁軍熟練地轟開暗香樓的大門,眾人蜂擁跨入。
誰找到那個女人,就是一件大功!昨夜皇上對太后提的要求便是不得傷害榮華王妃,據說榮華王妃身邊有凌羽翔暗閣保護,他們這五百禁軍,理所當然地接下這最大的任務。不過,榮華王妃究竟是哪點好了?一個凌王爺已經夠讓人吃驚了,竟然連皇上也似對她上了心。
相對於門外的潔白皓月,樓內的昏暗讓人眼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孫馭也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忽然之間一股森冷的寒意籠罩著整個頭顱壓了過來,孫馭不由打了個冷戰,眉間皺起往上看去。一看之下竟然大駭,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撞上了旁邊的副將方纔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上面的長凳上坐了一個人,兩道幽暗犀利的森冷寒光就那樣陰森森地盯著下面這一群人。
這樣好似地獄修羅般的目光突然從一片昏暗中冒出來,確實讓許多人一下子失了膽氣!許多禁軍手中的兵刃反射性地握緊,額頭都緊張地冒出了冷汗,有點懷疑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是人是鬼。
孫馭到底是將領,揮手壓下了禁軍的內亂,眼睛適應了黑暗,景物清晰不少,大著膽子向上仔細瞧去,這一瞧,不由哈哈大笑,白森森的牙齒幽暗之中看的分明:「我當是誰呢,原來榮華王妃已經在這兒等著我們了,想必是暗閣相告,看來皇上和凌王爺目光不錯,都瞧出了傳言中的草包公主實際是個頭腦聰明的女人。」
上頭那人聞言,施施然負手從長凳上就那麼站了起來,依舊是男裝打扮,微微一笑,卻是一種極致的瀟灑舒爽之態,那麼悠閒自然,彷彿眼前的這五百禁軍,在她眼中,根本視如無物,她歎口氣道:
「教頭來的可真慢,我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呢。」
聽她話中似乎有異,孫馭傲然而不屑地四掃一圈,冷哼一聲:「王妃說錯了,過了今晚,這教頭就該改叫元帥了!」
「元帥?哦……」黑暗中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悄然瞇起,閃爍著更為凌厲的鋒芒:「方纔我聽見孫教頭說凌羽翔不算個什麼東西呢,正面交鋒要讓他嘗嘗失敗的滋味,看來孫教頭是很有信心了?」
孫馭一陣心驚,他的語聲雖然沒有刻意壓低,但是這裡距離大門之外有著一段距離,若非耳目異常靈敏怎麼可能聽得清楚?這麼看來,她果然如宮廷傳言所說是個高手。
「王妃似乎不信?」孫馭冷笑:「凌羽翔是沒有與我交過手,若是交過手……」
「若是交過手,你早就已經死無全屍了,哪裡還能在這裡活蹦亂跳,口吐狂言!」他算哪棵蔥?竟然敢自比凌羽翔?風行烈實在無法忍受凌羽翔被人如此評判!
更為冷酷又猖狂的語聲從頭上傳來,見她雙目中滿是不屑和漠視,孫馭心中大怒,極為惱火。
「榮華王妃,不要以為你武功高我們就怕你!你那兩下到底是江湖把戲,對著軍隊軍陣豈是兒戲?你有本事出手嗎?這裡五百禁軍,還怕捉不住你一個小小的女人?」孫馭見此樣子也懶得做了,兇惡地一咧嘴:「就算是有暗閣保護你又怎麼樣?現在這大都早就變了天了!此時,軍機處已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各路大臣就是有凌王爺的下屬也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你?哼,凌羽翔在京中,或許我真的怕他,可是今日又有戰報,秦凌邊境出了幾股窮凶極惡的盜匪,還有一支不知道哪裡來的烈軍,他哪還敢分得下半點神,此時恐怕已經到了天蕪之外,有心無力,哈哈,明天的大都,還不是我們的嗎?」
周圍的禁軍齊齊踏前一步,欲要捉人,卻疑惑地望著那個突然悠悠長笑的女人停了下來。
「王妃,難道是瘋了?」
風行烈的輕笑穿過重重黑暗,清晰入耳:「你是不是搞錯了,誰說你的軍隊掌握了軍機大權?誰又說你的人手將整個京城的重要官員一一虜獲了呢?」
「不愧是戰神的王妃,聽王妃的意思,倒是有一搏的念頭。」孫馭鼻子裡哼了一聲,嗤笑道:「到了現在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有一萬三千人馬已經進入城中,你有多少人?能夠力挽狂瀾?」
「九十八人!」風行烈答得極為從容。
一陣沉寂之後,五百禁軍發出了哄然大笑,孫馭笑得眼淚幾欲流出,又好笑地問道:
「王妃說的自然是暗閣吧?那我們這五百禁軍,王妃又要如何對付?用幾人對付?」
依舊是負手而行,孫馭雖然在笑,卻又覺得風行烈此時的身段簡直漂亮瀟灑到了極點,她墨發輕揚,笑語嫣然:
「我!一人!」
周圍的笑聲突然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猶如見了鬼似的張大著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不是不覺得可笑,她口中所說分明可以算得上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只是,眼前的女人好整以暇地一步一步走近他們,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竟然油然而生!
那是什麼?孫馭問著自己,結實的右手卻不由自主摸上腰間跨刀的刀柄,揮刀而出!
「砰!」黑暗中一陣驚恐而混亂的慘呼和悶哼,混合著黏糊的液體飛濺到臉面上,被震飛出去的孫馭手忙腳亂的爬起,駭然地看著已經躺下的數十條身影,隱隱聽得見血液從幽冥之中流出的聲音,角落裡的殘肢斷臂安靜得可怕,孫馭不自覺的乾嚥了一口唾液,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見鬼了!
那個女人依舊是瀟灑漂亮又悠閒地站著,右手上不知何時倒提了一把比她人還高的長刀!孫馭心裡震驚,方纔她揮手之間竟然殺了十餘人!雖說大多數人未有準備,可是這連禁軍這樣的精兵也無法反應過來的殺人手法簡直是……可怕!
不過,即使如此,他們五百人一擁而上,她也沒有生還的道理!
孫馭握緊跨刀指著風行烈高聲喝令:「還不上!要發呆發到她把我們一個一個殺光嗎?」這種關頭誰還想著命令如何?能不能留下性命都是個極大的問題!數十名禁軍衝上前來,出手之間全是殺招!
風行烈雙足一點,突然身形飄逸地向後退去,一點也沒有了方纔的狠辣決絕。
孫馭想起了什麼的似的,大吼道:「所有人快離開原地!撤出去!」
他們是想走,反應也的確算得上快了,只是沒等他們一步跨出,四面八方不知哪裡突然冒出來的漁網便落了下來,連同大門也堵得嚴嚴實實!
孫馭和一些人身手較為敏捷,就地一滾,飛身跟上風行烈的身影,總算是躲過一難!只聽身後更多的人紛紛慘呼,那些籐網上有著細小鋒利的刀刃不說,竟然還塗有麻藥!一時間許多人根本掙脫不出!黑影一閃,風行烈又是一聲長笑,手中長刀脫手而出,在黑壓壓的虛空中舞出一道厲烈風華,一陣「啪啪啪啪!」的脆響,大批弩箭的固定紐帶切斷,一匹透著寒光的箭支在那些倒地的禁軍之間交錯成一張巨網,哀嚎聲,骨骼斷裂聲,勁弩釘入木柱的勁聲亂成一片,高處的幾壇液體翻滾而下,頓時淋了已經慘象連生的禁軍們一身!
「是酒……是酒!」不知是誰呼了一聲,果見一道明麗的顏色落入大廳之中,哄然巨響!霎時之間,暗香樓亮了起來!烈焰伴隨著慘叫和鮮血留了滿地,整個暗香樓瞬息之間變成一片火海!
孫馭瞧著面前起碼折損了三百人的禁軍,喉嚨像是被噎住一般,一雙紅眼瞪得要凸出體外,死死盯住風行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裡的一切如果可以稱為精心算計,那別處何嘗不可以精心算計,如果是這個女人……
火光中,身負長刀悠然而立的女子,還是那般瀟灑,她嘲諷地對他一笑:
「知道嗎?你有七敗,兵家作戰一子錯而滿盤數,更何況你連輸七招?第一,你城外一萬兵馬擔心打草驚蛇,分作三次前後時間不等送入城內,分散兵力,易被逐一擊破。第二,城中不比野外,街道巷戰,人多何用?反增混亂!第三,軍內將領調度無法掌握兵力實情,兵不從命,自然落敗。第四,為了剔除對凌羽翔忠心之士,你啟用新人過多,雖然他們體質不弱,可根本毫無實戰經驗,一旦遇到狀況只會四散而逃不知配合攻取,怎能不敗?第五,你根本不清楚大都所有巷道地形,哪裡是死角,哪裡可以佈置暗箭陷阱你從未徹查。第六,你自以為凌羽翔被調走,便毫無顧忌,輕視對手麻痺大意,深入敵境而不自知,陷阱埋伏必定逃不掉。第七,你總覺得能夠力挽狂瀾的除了凌羽翔便沒有了他人,似乎只有凌羽翔才是一代戰神,那麼……」說到此處,感受到烈焰的高溫,一片火海之中風行烈的眼裡折射出許久不見的豪情和戰意,長刀在手中悠然一舞,帶起一片鮮紅血肉:
「我便讓你見識見識,這世上的戰神,戰場上的修羅,絕對不是只有他凌羽翔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