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晴……」酈邐的聲音很輕、很靜、很弱。
北晴不知道此時此刻該怎麼和她交談,本來,她也不想談。頓了好久,沒聽酈邐繼續說下去,她問:「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不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北晴心口一緊,有些擔心。她突然惱怒,責怪自己,擔心什麼?你們的立場早就相反了!
懇「你若沒事,我怪了!」這人,故意選在半夜來打擾人家清淨嗎?
酈邐輕笑了一聲,似笑,也似哭。她緩慢地出聲:「你不是說,二十四小時為我開機嗎?我想試一試,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是不是還在為我這麼做……」
北晴渾身一震,她、她……
讓她說過的話,她會做到。很多年過去了,她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卻想不起是答應的誰要這麼做。她一直以為是邱恨遲,因為,一般說來,只有愛情才這麼偉大,或者說影響深遠。
現在,她終於記起,不是恨遲,是酈邐……
「Lily……」北晴深吸一口氣,「你有事嗎?」
「都、都說了……沒事了……」她看得見半壁的燈火,但漆黑的天空、冰冷的草地離她更近。那城市,再繁榮、再多的霓虹,也不過是冷冷的冷漠。
「你騙我!」北晴低叫,「你若沒事,不會打這個電話……」她哭起來,她記得她說的前提,若、有、事……
恨遲見她哭,伸手將她抱進懷中,雙手在她背上輕輕地安撫。
「北晴……」酈邐長歎一聲,「很可惜,今晚沒有星星……」
「星星?」
「難得圓滿……咳——」她突然長長地咳了一通,再說話,聲音異常虛弱,「能聽見你的聲音,也不錯了……北晴、北晴……」
「Lily?!」
「我沒傷曼曼……」她掛了電話。
北晴聽著電話裡的忙音,呆滯地轉頭看著恨遲:「她好像……好像出了什麼事……」她抓住他的手,著急地問,「她會不會又去自殺?」
恨遲一驚,安慰地說:「別怕,不會有事,我們回去看看!」
二人飛速地趕往邱恨遲的別墅,家中一片可怖的寂靜,臥室的床上放著一幅畫,北晴認出是前不久酈邐到她公司裡買的那副。
「她沒回來過!」恨遲說,那副畫本來掛在外面走廊上,今天早上,她叫他取下來,說是這房子裡什麼都可以不帶走,但這副畫要帶走,走到哪裡帶到哪裡……她若回來,一定會將它妥當收好。
「那她去了哪裡?」北晴心慌地問。
「我們出去找!」恨遲說,拉著她就下樓。聽潮閣首發
上車後,北晴拿出電話撥號:「我再給她打電話!」
連打了三遍,都無人接聽,她心中一片恐懼。
「她剛剛說了什麼?」恨遲問,伸手按按她的腿,「別擔心,冷靜一些想一想,或許能想到些許線索……」
北晴呆呆地望著車窗外,路邊的霓虹接二連三地閃過。可惜,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星星。否則,天山地下的光芒交相輝映,會很美。
她一愣,突然回頭:「山頂!在山頂!她在山頂!」
:(
「山頂?」恨遲疑惑,還是將車往山頂的方向開。
「一定在那裡……」北晴說,心中更是擔心。深更半夜,她去山頂做什麼?
車子到達山頂,二人跳下車,四週一片安靜,只聽得見夜風的聲音,還有彼此的呼吸。
二人四處看了一下,除了樹影和彼此,什麼也沒有。
「你是不是猜錯了?」恨遲問。
北晴沒有回答,在山頂找不到,就順著馬路往下找。恨遲一見,開了車跟上去,搖下車窗看著外面的她:「北晴,先上車?你再想想是不是還有別的地方?」
「除了這裡,哪裡還可以看星星?」北晴停下身看著他,「我們在這裡看過星星……」
恨遲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只是順著她的話問:「你們的學校呢?」
北晴搖搖頭,繼續走。恨遲沒法,只得開車跟著她,順便用車燈給她照路。
走了二十分鐘,她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他疑惑地停下車,下去。
「她在這裡……」北晴站起來,伸手抓住他,「她在這裡!」
他低頭一看,是一張酈邐很年輕時的照片,熟睡、半裸……張忻拿來勒索她的那些?他抬頭,四周看了看,和北晴一起順著馬路往下走,路上的照片越來越多。
北晴彎下身,邊走邊撿,邊撿邊哭:「那個王八蛋……他怎麼可以這麼對Lily,我要他不得好死……」
突然,她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她應該在這裡……」她撥酈邐的電話,「聽好,聽她電話的鈴聲——」
她話音剛落,就聽山下輕輕飄來《卡儂》……
二人一驚,急速往那方向跑去。跑到路邊,看見一片漆黑中有蔚藍的螢光閃爍不停,旁邊一大片模糊的白。
「Lily——」北晴手中的照片落了一地,連滾帶爬地跑下去。
酈邐在那裡,卻只剩下冰冷的屍體。卡儂在繼續,她的呼吸卻不再繼續。
漆黑的山頭響徹他們對她的呼喚,她聽不見、聽不見……
***
法醫鑒定酈邐的死亡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三分……
北晴翻看通話記錄,她們最後的通話時間在兩點二十分。也就是說,酈邐掛了那個電話,便獨自過了生命的最後三分鐘……
如果……
如果她不給她打那個電話、或者那個電話說得短一點,那她就有時間打電話叫救護車,就可以活下來……
他們說,酈邐是被謀殺。她覺得,她就是那個謀殺者。
警方帶走了現場所有的東西,包括那滿地的照片,還有一張當天簽發的離婚證。她想,或許酈邐也是自殺的。因為恨遲和她離婚了,她不想離婚,所以恨遲也是那個謀殺者……
她過了混亂的一周。
袁柔來帶她去參加葬禮,她和袁柔、沙沙、叮叮站在一起。她們認識很多年,她們常在一起,她們本來是五個人……
這個葬禮很隆重,雖然他們離婚了,但她還是以他妻子的身份下葬。
他說:「今天,我們在這裡送別我們共同的愛人,她也同樣愛著我們。如果時光倒流,我但願不會認識你,以期不會有今日的痛、長久的思……」
——(
如果時間倒流,她不要認識她,也不要認識他……那她和他就會好好的、她今天就不會躺在這裡……
從葬禮回去,北晴就病了。她渾渾噩噩地病了許久,關掉了手機。現在,她不用為誰二十四小時開機,這種感覺奇異地輕鬆,心中鬆了一塊,也缺了一角。她住在父母家,閉門謝客。
一天下午,她躺在床上睡覺。窗外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有人在床邊坐下,寬厚的大掌觸摸她的臉。很熟悉的氣息,這些年兜兜轉轉都出現在她身邊。哪怕隔著千萬里,她也忘不掉,她也思念,總在午夜夢迴為之悵然欲泣、欲罷不能。
「你不能這樣了。」他說,「你怎能不見我呢?」
她就是不要見他啊……
她不該跟他下船……
之前的一切都無所謂,她不後悔,也不自責。可跟他下船是錯誤,她不該。當時若沒那麼做,今天大家是不是都相安無事?酈邐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
他走了後,她睜開眼,一切恍然若夢。她沒辦法留下,就選擇離開。
她讓大姐夫幫忙處理孩子監護權的事情。她不想和他見面,只能讓律師出面。她無所謂了,孩子不是她一個人的,那邊想要就拿去,不想要她就帶走。她想,這兩個孩子要和她分離的吧?
誰知,他卻將孩子給了她,只求每週接孩子去度週末。
她手寫一封短箋讓孩子帶過去,告訴他,她最多留到六月底,孩子歸她她就會將孩子一併帶走,監護權的問題他還可以改變主意。
他短信回她:知道了。
很簡單的三個字,她不明白,卻也不理會。這次,她不會再留下,無論她曾經答應過他什麼,無論他要如何逼迫。
酈邐去世的第一百天,已是六月,她買了大把的百合去祭拜。她去的時間是下午,墓前已經有好幾束百合。
很多人來過了吧?
她站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離開。她定了明早的機票離開,現在要回去收拾東西。
回到家裡,曼曼撲上來,交給她一個信封:「媽咪,爸爸給你的!」
「知道了。」她接過,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今天,仍然是他們和爸爸見面的日子。
「哼!有話不當面說,學我們小孩寫紙條,好幼稚!」曼曼輕哼。
她一陣默然,看樣子曼曼和小毅已經在學校開始傳紙條了——難道他們不覺得太早了嗎?她都是小學才開始傳紙條的說……
回到房間,她拆開信,裡面一封短箋。
看著對折在一起的短箋,她呆了很久,不敢去拆開。誰知道他寫了什麼呢?她就要走了,可不可以上了飛機再看?
她將它放下了,直到吃了晚飯、直到睡了覺,都沒拆。
躺在床上,她睡不著。到四點了,還睡不著。好怕天亮了才入眠,那時候睡沉,會趕不到飛機。她爬起來,翻出信封,拆開短箋,看看他到底寫了什麼!
「北晴:
——(
我再也受不了你離開,所以這一次我決定主動走遠。而你,請留在范城。你永遠不知道,猜測一個人到底在何方是怎樣的痛苦。這一次,請讓我無論走到哪裡,都知道你在這裡。
留下,不為我,算是為了Lily。因為,她愛的是你。
她讓我不要告訴你,但我想,你知道了會比不知道過得好。她希望你過得好,不是我。
不說再見,我想你不想再見我。雖然,我想一直見著你、永遠見著你。
——恨遲」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墨跡,好久才抬頭,望著一室詭譎的燈光。
他走了……
為什麼,她的心,這般空?.
他走了,許久不歸。
她又渾渾噩噩許久。
日復一日,她終於知道了等待的滋味。
【完】
PS:喜歡這個結局的千萬不要往後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