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如果有機會復燃,你就是只有一把尿一泡屎,也得趕緊把它澆滅。
趙鯤鵬老子的老子一輩子在****搏殺,整人陰人,加上被人整被人陰,六七十年輾轉騰挪,三步高昇一步下跌,好歹曾經爬到了上海市的二把手,老人說出來的這句話雖然粗糙,甚至有點低俗,但卻最讓趙鯤鵬耳朵起老繭,聽多了,為人處事就難免按照這個思維發展,當趙鯤鵬看到陳二狗最終選擇下跪,心中非但沒有半分得意,反而湧起一股渾身不舒服的冷颼冰涼。
望著屈膝下跪的男人,趙鯤鵬覺得騎虎難下,他不怕那種手高眼低只會玩深沉的敗類紈褲,也不正眼瞧天不怕地不怕一味求狠的小人物,他唯獨忌憚方一鳴這類角色,雖說全上海沒幾個年輕人不忌諱方一鳴,但趙鯤鵬不是怕這個方少顯赫榮耀的家世背景,而是頭痛這種陰人的笑裡藏刀,能屈能伸,就跟太極拳高手一樣,暗藏殺機,他爺爺早就說過方一鳴這孩子在政治上肯定走得遠,因為老一輩吃了不少虧才領悟到的拖字訣和推手,方一鳴年紀輕輕就爐火純青。趙鯤鵬很不喜歡方一鳴這種身上沒半點軍人脾氣的同齡人,陳二狗,也讓趙鯤鵬不自在,這條東北跑來上海覓食混飯的土狗顯然比預料中更加棘手,趙鯤鵬心中冷笑,兩清?真能化干戈為玉帛或者不計前嫌?
他不是這樣心胸豁達的人,也確定陳二狗不是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傢伙。所以趙鯤鵬雖然撤出箭館,但沒打算真就這麼放過陳二狗,真要說為什麼,可能趙鯤鵬會說他反感一條狗出現狼一樣的眼神,這個理由看似荒誕,卻直指人心。
「熊子,就這麼算了?」趙鯤鵬身後一個朋友笑呵呵道,還帶著點心有不甘,今天這一出雖然看得精彩,但手腳很癢地興匆匆趕來,連那小子的衣服邊都沒沾上,總是一種遺憾,他跟死黨熊子是一個時間進的部隊,不過沒靠父輩關係進比較能照應到的南京軍區,而是跑到了大老遠的瀋陽軍區,跟各色各樣的東北爺們相處了四五年,暴躁脾氣比一身本事長進得要多,他這種人從不會站在小人物角度看問題,懶得花那個心思,陳二狗的下跪對他來說就是個樂,再說按照他意思下跪了還得繼續揍,一次性揍他個飽,打成殘廢大不了賠點錢就是了。
「我跟他當然兩清了,這話算數。」
熊子陰笑道:「不過不是吳煌哥的帳還留著沒清算嗎,那得一點一點算,這事情沒完。」
「熊子,是不是過了點。」趙鯤鵬六個幫手中最沉默寡言的一個男人皺眉道,叫郭一勉,很胖,但不是虛胖,個頭賊大,卻不是壯實,不過抗擊打能力特強,論單挑,熊子也怵這個打不死的胖子,郭一勉在老一輩印象中是出了名的穩重,從小到大再老實本分的吳煌也偶爾會給老頭子們惹一兩次麻煩,這傢伙倒好,從小到大都一副與世無爭的彌勒佛姿態,遇到事情一笑置之,沒碰上事情也喜歡笑,愣是沒讓父輩幹過一次擦**的事情,真要說出軌的事情,那就是大學時代他動了出家做和尚的念頭,家長愁白了頭髮,最後和尚沒做成,近幾年倒是把佛教名山爬了個遍。
郭一勉的說法得到其餘兩個人的贊同,其中一個感慨道:「我看那叫陳二狗的傢伙也算可以,下跪的事情都做了,再沒背景沒靠山的老百姓如今也滿嘴人權平等,尤其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幹下跪的事情,旁人看著都傷自尊,是大傷,那人嘴上說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看也就是自我安慰,大老遠從東北跑出來混,挺不容易,熊子,煌哥不也提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就算了,那人也不是真軟柿子讓你怎麼捏就怎麼捏,以後真鬧出了大事情,你收場容易,但畢竟檔案不好看,你這輩子真不想當個將軍?影響了大好前程,真不值得。」
持反對意見的人立即跳出來反駁道:「又不是要殺人全家,能折騰出屁大波浪。試想你把方一鳴給揍到病床上躺幾個月去,那鳥人會不會讓你跪一次就一筆勾銷?那傢伙還不得把你女人連帶老母都給問候了,上海就准他一個人小心眼,不許我們做惡人?」
兩幫人吵得不可開交,火藥味十足,就差沒內訌,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內心巋然不動的趙鯤懶得理會這群死黨的爭執,獨自上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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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站在角落,不知所措,本來覺得已經摸透的陳二狗再次模糊起來,那一跪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小梅的人生觀,打死他都不相信陳二狗跪得心安理得,誰都知道韓信的**之辱,但當自己面對,沒幾個人真肯鑽過對手的褲襠,畢竟中國那麼大,鑽過褲襠的爺們肯定不少,但卻只出了一個韓信。再者,下跪鑽褲襠的即使在將來真掙扎成了大梟,那恐怕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這之前還得乖乖做孬種狗熊,小梅極其確定這事情要是傳出去,陳二狗這些日子在SD酒吧建立起來的名聲威信算是徹底打水漂了。
陳二狗起身後把箭矢扎破地板的錢一併償還給箭館老闆,沉默著走出去,小梅這時候才發現他走路時候背真的有點駝。
是肩膀上要扛的東西太多太沉重了嗎?
小梅沒追上去,他怕以為陳二狗覺得他是在看熱鬧,小梅很後悔當初面對熊子的時候頭腦一熱就退到一旁,如果當時沒滿腦子自以為是的膚淺想法,這個時候是不是就能算真正踏入那個年輕男人的人生***?人生沒那麼多假設,小梅也不想把太多時間花在後悔上,一口氣要了十打弓箭,拉弓疾射,狠狠發洩。
最近既不需要旁聽,加上也不用在阿梅飯館打工,陳二狗恰好從廢紙收購站撿到一本沒有封面的佛教典籍,比較空閒的他便囫圇吞棗讀完了那本書,讀得很艱難。不知道是不是能稱作靈犀一動,腦海裡冒出一句佛語:世間諸災害,怖畏及眾生,悉由我執生,留彼何所為?陳二狗的文學素養經過惡補後還是很不入行家的法眼,但也大致清楚這句話在告誡眾生應當「放下我執」,放下,執著,前者需要豁達的智慧,後者是一輩子的枷鎖,陳二狗感慨這話好是好,道理也對,就是深奧晦澀了點,還有就是放入實際生活的框架後變得不太靠譜。確實,跟一個在張家寨那種氛圍下長大的狗犢子說「放下我執」,跟與路邊粉紅髮廊洗頭妹大講珍惜貞操遠離**是一個性質。
放下。
簡單兩個字,寥寥十一筆畫。
陳二狗想著就心酸,但又想笑,又不知道該笑話自己還是笑話別人,所以只好來到阿梅飯館要了一份炒年糕,跟王虎剩搬出去住的王解放剛請了假,據說是在崇明島逮到了鷹,正忙著伺候,所以只好讓老闆親自去菜市場採購,今天老闆娘陪著一起去,因為傳聞老闆跟菜市場一個徐娘半老的豆腐西施眉來眼去,老闆娘得去殺一殺她的銳氣。放假了考完了沒半點的負擔李唯最近只顧著跟同學閨蜜瘋玩,所以阿梅飯館只剩下廚房師傅和陳二狗以及蹲坐在樓梯口的李晟,這小兔崽子鼻青臉腫一臉衰樣,一看就知道挨了一頓飽揍。
吃完了一份炒年糕,陳二狗又要了一份炒麵,吃完了炒麵又要了份蛋炒飯。
狼吞虎嚥,沒放下什麼,似乎吞下去不少東西。
李晟跑過來蹲在椅子上看著陳二狗低頭猛吃,他托著腮幫也不打擾,等陳二狗結賬準備起身走人,他才說道:「二狗,我被人欺負了可以找你,你被人欺負了找誰去,還找那個姓曹的神仙姐姐嗎?」
陳二狗搖頭,第一次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對李晟說道:「不找了,找一次就夠了,再找,就真讓她看不起了,被誰當成狗都可以,但不能讓她看不起。」來到梧桐樹下,坐在小板凳上,掏出根煙,但猶豫了下還是沒點燃,重新放回去,李晟不發一語地尾隨其後,陪著陳二狗蹲坐在路旁發呆,李晟總喜歡開小差發愣出神,上課也一樣,用園丁們的話說就是該聽的從不聽,即使左耳朵進去了也從右耳朵出來,不該聽的全部聽進去。這小屁孩還總喜歡語出驚人,說些大逆不道乖張孤僻的言論,沒少讓關詩經這類傳統教師一驚一乍,她也知道李晟聰明,但就是再苦口婆心也沒法子把他引到正道上,只能棄之不管,對於一個敢指著教導主任鼻子說你丫就一電車癡漢的小犢子來說,關詩經根本沒那個道行去降伏。
「二狗,我不想讀書。」李晟小聲道。
「不想讀書做什麼?」陳二狗平靜反問道。
「跟你這樣。」李晟撇了撇嘴道,彷彿為自己的叛逆人生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反面典型。
「李晟,我其實一直沒把你當孩子看,這也是你喜歡跟我接觸的原因,很多事情,看起來挺像一回事,但其實沒那麼簡單,這個世界不是一雙拳頭就能擺平所有事情,混子一輩子都是個混子,給有權的人做條狗,給有錢的人當槍使,你能舒心?」
「總比讀書好。」
陳二狗沒有繼續解釋,他自己的明天還是一片漆黑,沒資格詮釋別人的人生,他只是不深不淺說了句:「一個**帶把的男人,盡量別做以後會讓子女怨恨我們一輩子的事情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