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剩抽著那小半截煙,那張很顯老態成熟的臉龐在暈黃燈光下蒙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深深吸了一口,仰頭長長吐出一個繚繞的煙圈,道:「我出生的那個村子是個乞丐村,整個村子除了下跪都不知道能做什麼,小孩子生下來瞎折騰養個幾年就被打斷手腳帶出去過乞討日子,狠心一點的還會被挖瞎眼睛,你別不信,世界上狠心的人海了去,餓極了窮瘋了被逼到絕路,男人能賣婆娘,做爹的也能把親生崽子當畜生。我爹媽死得早,等於是被奶奶一個人養大,這條腿是九歲的時候折的,因為奶奶上了年紀,撿不動破爛,得出去要飯,腿是我自己打斷的,要不然沒人給你錢,不等我和奶奶走出黑龍江,她就死了,睡在大橋底下,那個冬天太冷,我也知道她老人家熬不過去,我把所有的錢都給她買了副棺材,然後就一個人走南闖北,東北三省,北京天津,河北河南,陝西,內蒙古,奶奶死後,我就再沒給人下跪過,瘸了的腿也不容易看出來,小半個中國的話我都會說,北京人老拿『兒』說事,說外地人根本說不地道那個字,論口音,我比老北京滿清遺老什麼的都要地道,河南窮,我也見過比我還命苦的人,再去陝西,見過黃土高原,去內蒙古,一個人躺在大草原上,心就徹底放開了,再不干憤世嫉俗損人不利己的齷齪勾當,早些年,跟一算命的老頭學過坑蒙拐騙,也賣過婦女糟蹋過閨女,江湖上最下三濫的討生活手段,我都懂點皮毛,那個教我看相的老頭是個瞎子,跟我說富人是不愁吃的貓,高興就曬太陽,不高興了就出來逮耗子耍著玩,窮人就是耗子,要活著就得狠狠偷就得掰命逃,這個瞎子臨終的時候說了一句話,這輩子就沒見過一個好人。我當時想說你一個瞎子能看見誰,最後忍住了,其實瞎子的眼睛比誰都准,比誰都毒,我當初跟了他幾年,還是不想把那幾本古書拿到手,我也不是好人,最後瞎子燒掉所有東西,只留給我幾頁東西,說不讓我害人,只給我條活路,我沒怪他。」
陳二狗一口一口緩慢抽著那根11快錢一盒的香煙,嗆到幾次,抽慣了旱煙,這香煙還真不適應,抽到只剩一個煙屁股,卻沒有扔掉,道:「虎剩,跟我混,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死你。我也不是個好人,把醜話說前頭,我往上爬的時候,不求你玩命地替我辦事,但你別千萬礙著我,你心眼小,我也不是大度的人。」
王虎剩彈掉不剩一點煙草的煙屁股,一撇頭,左右兩撮頭髮在空中招牌式地甩出一個精準弧度,道:「我能礙你什麼事情,我巴望著你能在大上海出人頭地,我也好沾點油水,我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窮日子過慣了好養活,一天幾碗大米飯,真混不開,菜都可以不要。[閱讀文字版,請上]」
陳二狗低頭撥弄了幾下那雙布鞋,輕聲道:「我這麼說你別放心上,主要是前不久有個女人跟我說了個關於象棋的比喻,她說到了『士』,能把『帥』悶宮的那枚棋子,我這輩子只信任過媽和一個一起長大叫富貴的兄弟。沒有過朋友,除此之外碰到的都是些看不起我的和恨不得我早點死的,其實在我剛走出大山的時候,我沒野心,給富貴買張弓,娶個媳婦,讓娘過上好日子,也就足夠了,可等我呆了半年多,屁股翹**大的漂亮女人見多了,開好車花天酒地的有錢人見過了,然後整個人就不老實起來,想要再多些東西,筷子夾著,就想碗裡的,看到碗裡的,又想鍋裡的,想到了鍋裡的,還想地裡的,娘從小說我不安分,看來真不假。」
「不安分的男人有出息,老瞎子說我將來就能有出息,大出息。」
王虎剩笑起來談不上憨厚,也說不上奸詐,但那張臉終歸是讓人很難順眼,何況暗黃牙齒上還沾有菜葉,黃綠搭配,很難想像這麼個人還是頭資深驢友,差不多身無分文便走遍了大部分北方省份。
「再這麼折騰幾次,這雙布鞋就算是毀了,這雙鞋子今天要是破了,我非找那群傢伙麻煩。」
陳二狗歎了口氣望著那雙布鞋心疼道,抬頭看著那些來酒吧砸錢的年輕犢子,帥氣的,穿得時尚到讓陳二狗沒辦法接受,什麼耳釘項鏈以及亂七八糟的髮型,看得陳二狗堵得慌,漂亮的女孩則個個濃妝艷抹,拎著各色在陳二狗看來造型極其詭異的挎包,偶爾幾個有錢的男女還自己開車來,看得陳二狗不停唏噓感慨,想起剛才的鬧劇,自嘲道:「其實剛才衝上去,很大程度是私心,當年在學校有個我自認為是青梅竹馬的女孩,後來跟一個和那黃宇卿很相似的男生跑了,唯一的區別就在於那個男人的確有才華,腦子靈光。那個時候小,我總覺得是他搶走了她,後來才知道那不是搶,即使他不出現,也會有另一個男人取代我,虎剩,其實仔細想一想,我那個時候堅定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女孩,現在竟然連樣子都開始模糊了,真傻。所以今天一看到黃宇卿,我就火大,那一腳踢出去後,就跟吃完飯後抽旱煙一樣帶勁,當然煙草得是上好的蛤蟆癩,聞著刺鼻,抽起來就感覺心肺都在燒,和存放了七八年的燒刀子有得一拼。」
王虎剩搖頭道:「我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不感興趣,也不懂,我見到女人就喜歡她們的大屁股,尤其是脫光了的,白花花的,跟水靈白菜一樣。」
王虎剩下意識轉頭,突然看到滿臉通紅的小夭,一個胸部遠比屁股誘人的漂亮小妞,他不是很感興趣,但這樣碰上了確實尷尬,臉皮再厚也經不起那雙水潤眸子的注視,王虎剩只得抽出一根六塊錢一包的太陽島,低頭抽煙。
「狗哥,正紅花油給你買來了。」小夭來到陳二狗身旁,蹲下來把那瓶正紅花油遞給他,這東西讓她來回跑了十分鐘才買到,氣喘吁吁,蹲下來後胸部更更顯得壯觀,她的胸部不是驚濤駭浪的豐腴,只是相對她身體比例來說顯得格外引人矚目,讓人忍不住想要放在手心褻玩,要不然黃宇卿那花花大少也不會吃飽了撐著一個多月不停砸錢。
「多少錢?」陳二狗問道,接過正紅花油拋給王虎剩,後者也不客氣,直接拆開搗騰起來,估計這一瓶都不夠對付他那一身傷。
「狗哥,今天我捅了那麼大簍子,這錢我不能要你的,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小夭慌張道,她要敢收這錢才怪。
「錢得收,小夭,出門在外,別跟一個不太熟的人在錢這個問題上含糊不清。我現在身上沒帶錢,明天給你。」陳二狗搖頭道,這是他出門前娘再三叮囑的事情,他懂一輩子不敢占比人半點便宜的娘真正意思,佔得一絲便宜,指不定就還回一個大虧,瘋癲爺爺小時候總拿著酒瓶念叨能吃虧者不是癡人,這也算是陳家人的傳統,雖然陳二狗總是例外的。
小夭不知所措,只能蹲在一旁,也不敢站起來,陳二狗坐在地上,她不敢站著,因為那會有居高臨下的嫌疑。
「我先回阿梅飯館,你先忙。」王虎剩不是不識趣的憨貨,不等陳二狗說話便起身一溜煙跑路,一點都不像是個被圍毆不久和一條腿瘸過的傷患人員,其實陳二狗很像說的是王虎剩跑路的方向相反了。
「坐。」陳二狗笑道,自然而然幫她吹了吹地面上的灰塵。
小夭輕輕坐在他身旁,拘謹而矜持,還沒走出象牙塔真正步入社會的她怎能見識過陳二狗狼一般的狠辣一面,當時小夭親眼注視著這個男人悄無聲息似的越過蔡黃毛,走路像一頭貓,或者說豹子,悄悄拎起一張椅子,然後便是出其不意地一腳踹中黃宇卿,這一切都看在小夭眼底,隨後這個狗哥與警察頭子的卑躬屈膝則讓她感受到另一種震撼,她不是看那種看瓊瑤劇會哭得一塌糊塗的小女生,在酒吧呆了一個多月知道賺錢的不易,陳二狗四川變臉一樣的嫻熟表演,讓她歎為觀止。
「家裡有困難?」陳二狗隨口問道。
「沒。」
有點尷尬的小夭像求職面試面對嚴厲考官一樣回答道:「只是想體驗一下生活,還有就是掙點錢,想大學畢業後自費去一趟丹麥。」
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父母病患不得不出來賣身子或者賣笑的漂亮女人給自己碰上,僥倖碰上了,估摸著陳二狗也沒那個錢充英雄好漢。道貌岸然的陳二狗看似在望著街對面的一家水果店舖,但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投向小夭那無懈可擊的曲線身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只顧著暗中欣賞美色的陳二狗可不顧及小夭她的羞赧和敬畏,到最後,看飽了的陳二狗偷偷抹了把口水,一本正經道:「小夭,你媽一定很漂亮吧。」
小夭愣在當場,她從小到大都是校花一樣的妖冶燦爛活著,情書無數,禮物無數,鮮花無數,追求者過江之鯽,毫無徵兆地當場告白也聽了不少,可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誇自己水靈,這讓小夭一掃畏懼和忐忑,精緻臉蛋笑得像花一樣動人。
笑得肆無忌憚。
她第一次發現一個很爺們的男人可愛起來是如此讓人不可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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