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秦夫人與羅夢,堅持婚禮要辦得熱熱鬧鬧,需要一段時間來籌辦,所以兩人預備成親的消息,暫時只有少數人知道。
雖說,知道的人少,但是登門來道賀的人,一日內也會來個兩、三人。
一樣一樣的聘禮被買入,再加上大風堂送來的嫁妝,以及知情人士送來的賀禮,原本安靜的秦家大門,變得日日川流不息,不知有多少人進來或離開。
星星看著這情況,小臉上的眉頭,總是擰著,沒有鬆開過,一副憂心忡仲的模樣,就連吃飯也心神不寧。
「怎麼了?」坐在一旁的蓮華,看出她不專心。證據就是,她最最愛吃的醉雞,才吃了兩、三口,還剩下一大盤,她就舉著筷子不動了。
他主動起筷,挾了一片色如琥珀的醉雞,送到她的嘴邊。
星星張開嘴,乖乖的吃了,一邊吃著,一邊回答:「這幾天以來,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
「他們都是忙著要替我們辦婚事的.」他神色如常。
「但是,這樣很危險啊!」來往的人們,讓她神經緊繃,時時都要分神注意。
反觀蓮華卻是好整以暇,日日哄著她,要她安心吃睡,陪著他養傷就好。就連夜裡她難以入睡時,也是他緊抱著她,輕言輕語的哄著,她才能睡得安心。
先前說好,是她要保護他,但是這一會兒,她反倒成了被保護的對象,還得讓他費心的哄著,直說沒事沒事。
不過,今日與先前不同,見她又開始抱怨,蓮華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又挾了一塊醉雞給她。
「危險,已經過去了。」
星星瞪大雙眼,立刻醒悟。「陳大哥的案子解決了?」
蓮華點頭。
「我受傷之後,案子就由宰相接手,因為你我各留下了一名活口,再加上我先前找出的證據,宰相今日送來消息,說案子就要結了。」
「太好了!往後,就不會再有那些煩人的刺客了!」她喜形於色,單純得藏不住情緒,連連追問。「那幕後指使者是誰?是誰殺了陳大哥全家?」
「你這麼關心?」他偏頭挑眉。
「嗯!」她用力點頭,無比認真。「那麼壞的人,又害得你受傷,我一定要讓他死得很難看。」無數的血腥手段,在她小腦袋裡轉啊轉,難以決定要選擇哪一個。
他笑著伸手,撫著她的小腦袋。
「國有國法,縱然他罪該萬死,卻也得經過審判,讓皇上批閱,確定判處何種刑罰後,再關入牢裡。若是批下的是死刑,那也必須等到秋決。」他仔細的告訴她,不讓她往後氣惱起來,又犯下重罪。
星星嘟著嘴,打從心裡覺得不高興。
「但是,這麼一來,不是太便宜那個壞人了嗎?」
「偶爾,也是會有例外。」蓮華含笑輕言,話中有弦外之音。「例如,意外之類的……」
她睜大眼睛,靠到他身邊,正想仔細聽聽,有什麼例外的法子,能夠懲治惡人,外頭卻響起敲門聲,奴僕的聲音透門傳來,低聲通報。
「公子,刑部侍郎方大人來了。」
蓮華眸中亮光一閃,神色卻沒有半點改變。
「我知道了。」他回聲吩咐。「送上家裡最好的茶,請方大人稍候,我立刻就來。」上司登門賀喜,他理所當然要去露個臉。
他站起身來,動作慢條斯理,回身看著她溫柔一笑,輕輕說了一句。「你留在屋子裡就好。」
她眨了眨眼睛。
「為什麼?」
「穿上剛送來的喜服,等我回來時,讓我瞧瞧。」他好言好語,格外溫柔,還走到花廳角落,把裝著喜服的箱子掀開。「我想看你穿。」
「但是,你昨天吻我的時候,怎麼說好希望我身上什麼都沒穿?」那到底是該穿,還是不該穿呢?男人真是難懂。
「乖,聽話。」他揮了揮手,要她過去。
星星卻搖頭。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大廳。」她離開飯桌,走到他身邊,用小手握住他的大手,握得緊緊的。「我不要離開你。」
深邃的目光,閃過無奈,以及深深的欣慰。
蓮華不再堅持,而是牽著她出了屋子,往大廳的方向一塊兒走去。
啊,他怎麼能夠以為,能擱下她不管?
她是他此生的伴侶,將來不論喜怒哀樂,每一個日子他們都將攜手走過。除此之外,就連危險,他們也必須共同面對。
兩人並肩而行,穿過綠意盎然的長廊,與奴僕們錯身而過,過了一會兒之後才來到大廳。
不同於秦家處處熱鬧,大廳裡倒是安靜多了,只有一位白髮老人坐在桌邊,正在喝著熱燙的茶。可以見得,秦家對這位客人,格外的慎重。
「方大人,多謝您光臨寒舍。」蓮華上前,恭敬的拱手為禮。
「我早就該來看看的。」方用正笑得慈眉善目,欣賞著大廳裡的擺設,以及牆上的書畫,視線最後才落在星星身上。「這一位,應該就是你即將迎娶進門的新娘吧?」
「是的。」
「呵呵,過來,讓我瞧瞧,生得有多麼好看,能讓被稱為冷血無情的秦主事也動心。」他伸出滿是皺紋的手。
星星臉兒紅紅,把蓮華的手握緊,模樣嬌羞的直搖頭,還不太習慣新娘這個詞。
「新娘這麼害羞,黏你黏得可緊了。」方用正摸著鬍子,笑呵呵的說著。「秦主事年輕有為,娶妻之後,相信官途更能平步青雲。」
「蓮華只願為國盡忠。」
「當一個主事,實在太委屈你了,不如,我這個刑部侍郎的位置,也由你來坐吧,如此一來,也符合宰相的期望。」
「蓮華不敢。」
「不敢?」老人笑著,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你都翻出我的陳年舊帳,非置我於死地不可了,還有什麼事你不敢做?」
「方大人之前做過的事,蓮華都不敢做。」
他站在原處,神情未改,握著星星的手,添了一丁點兒的力道,卻發現她看似嬌羞,但是雙眼從頭到尾,都警戒的盯著方用正,就像是在盯著一尾隨時會咬人的毒蛇。
方用正抬起手來,拿著碗蓋,朝著桌上一敲,就聽到一聲脆響,上好的瓷碗蓋,已經被摔得破碎。滿是皺紋的手,取起其中一片,最鋒利的碎片。
「我就知道,你跟公孫明德是一夥的。」慈眉善目的表情,已變得猙獰如鬼。「都是陳年舊事了,你們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當初,你為了收取賄賂,也沒放過無辜的陳家。」蓮華神色冷靜,指出老人的罪狀。「這段時日,你買兇行刺,又何嘗放過我?甚至還牽連星星。」
老人冷笑一聲。
「你是怎麼發現的?」
「就算藏得再隱密,卷宗裡還是有跡可循。」
「你把這三十年內的卷宗都看遍了?」
「五十年。」
「佩服佩服。」老人瞇起眼。「但是,這還不足以猜到我頭上。」
「沒錯。」
「另一個線索是什麼?那兩個沒死成的殺手?」死到臨頭,方用正就是要問個清楚。
「不,是那些死去的殺手們。」蓮華答得一針見血、條理分明。「再貪財的殺手,也會想留住性命,但他們每一個發現行刺失敗,就急著自盡。」
老人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所以,殺手們所怕的人,不是在外,而是在內。」被層層掩埋的秘密,全被他揭穿。「如此重罪,要不是有宰相插手,能最先審訊的只有我爹與你。那些殺手們知道,受審時必定會遇見你,還不如先死。」
「呵,我這一手,本該毫無破綻。」方用正的聲音,聽來萬分淒涼。
「不論任何事情,都會有破綻。」蓮華直視著老人,字句分明,落語鏗鏘有力。「而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破綻。」
突然,方用正笑了起來。
「好!好!果然是個難得的人才。」他把玩著手中的鋒利碎瓷。「所以,我臨死之前就做件好事,留下你這個人才不殺。」
話聲未落,方用正陡然撲襲而上,如獵鷹飛掠般,穿挾而過,將星星從蓮華身邊奪走,輕功造詣已是爐火純青。
他就是靠著這身輕功,才能逃出刑部,來秦家尋仇!
「放開她!」蓮華厲聲下令,看似神色未改,其實心中焦急,連手心都冒出冷冷的汗水。
老人又是幾聲怪笑,慢慢吐出舌頭,只見舌上有顆紅色小蠟丸。
「瞧見沒有,這就是我交給殺手們的毒藥,一旦嚼開,不但吞嚥即死,就連沾血者也會斃命。」他揪緊星星,用碎瓷在她的頸間,刺了一個小小的血口子。「我不殺你,但是,要拿你的新娘陪葬!」
方用正用力一嚼,臉色轉眼發青,低頭就往星星的傷口貼去。
「星星!」
蓮華心神俱震,飛竄上前,朝著方用正伸出手。
好、好噁心!
被挾持的星星,在緊要關頭,雙腿跨開、身子一沈,竟用蠻力把老人高高舉起,狠狠的賞了一記過肩摔。
毒藥發作,老人還沒有落地前,就已經死了。
「這個王八蛋!」她跺腳罵著,小手在身上到處亂摸,確定全身上下沒沾到髒髒的口水後,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當她轉過身去,看見蓮華的右手心濕黏時,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你!你去搗他的嘴?」她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抓起蓮華的右手猛瞧。「他嘴裡有毒啊!」
「我知道。」他淡然一笑,任由她焦急翻看。「就因為有毒,我才伸手去搗,不讓他有機會能傷你。」
看了好一會兒,確定蓮華的手,肌膚顏色末變,也沒有腐爛的跡象後,她才雙眼含淚,惱火的抬頭開罵。
「你不要命了嗎?」
「為了你,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
「幸好你手上沒傷口,不然我就必須用刀,快快砍掉你的手。」
「很正確的判斷。」他用左手摸了摸她的臉兒。
「我會做。」一顆眼淚滾出眼眶,水汪汪的大眼裡,滿是令人憐惜的恐懼。「但是,我會好難過。」
見她又要哭起來,他伸手攬住她,輕聲的安慰著。
「沒事了,乖,別哭。」他低聲安撫,吻了吻她的臉,含笑問著:「如果,我的手真的被砍了,你還願不願意嫁?」
「嫁!不論怎麼樣,我都要嫁給你。」
「不是因為蓮花妹妹?」
可惡!又提那件事了,他是要念到六十歲嗎?
她忿忿不平,賞了他一個輕輕的肘擊,意思意思的代表抗議。「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能死。」她還吩咐著。
「喔?」他好玩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她羞紅了臉。「你要是死了,就是不負責任。」
「什麼責任?」
「你……我……我們……」她老早就被他看光光,又被他吻過好多次了。「我們都『那個』了,你要是死了,我找誰負責去?」
蓮華失笑。
「小傻瓜,我們還沒有『那個』。」
「你說的『那個』,跟我說的『那個』難道不一樣嗎?」喔喔,要當夫妻,原來有這麼多深奧的秘密嗎?
「不一樣。」
「你解釋清楚點。」她要求。
「現在還不行。」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蓮華神秘的一笑。「我們洞房花燭夜那晚。」
「喔。」她小聲的應著,提起洞房花燭夜,就會臉紅心跳。
吩咐侍衛處理方用正後,兩個人手牽手,一步步朝著最熟悉的屋子裡走去。那裡,即將就要成為他們的新房。
「你為什麼會知道?」他邊走邊問道。
她立刻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因為,你的眼神變了,很快,但我還是看出來,那一瞬之間的改變。」就是那最最細微的改變,讓她察覺出異狀,才會堅持要跟來大廳,對方用正也早有提防。
蓮華露出讚賞的神情。「原來,你如此聰明了。」
「不是啦,我……」她有些害羞。「因為,我都一直看著你嘛,當然分辨得出差別。」
他笑而不答,沒有告訴她,這種事並非「當然」。從來,就沒有人能察覺,他的心思轉變,但她卻能看穿,即使不用言語,也知道他想要做的是什麼。
他們之間的默契,是難以言喻的奇蹟。
回到屋子裡後,她堅持替他洗手,還重複洗了好多次,幾乎要把他的手都洗破皮了,總算才覺得放心。
然後,她喜孜孜的跑到花廳裡,把箱子裡的喜服抱出來。那精緻華美的喜服,滿是鴛鴦與蝴蝶的刺繡,還鑲著許多小珍珠,一看就知道是貴重非凡的衣裳。
她小心翼翼的把喜服放在床上,眉頭突然皺了一皺,再仔細確認之後,小嘴又不高興的嘟了起來,雙眼直瞪著喜服。
「怎麼了?」蓮華從櫥櫃裡頭,先拿出某樣東西,才靠過來問。
「有兩件喜服,都是新娘穿的。」討厭,還特地做了不同尺寸。
「應該是宰相夫人送來的賀禮。」他笑了一笑,對驕縱的公主也無可奈何。「她願意免費提供龍門客棧的酒席,為我們宴客,當作是交換醉雞秘方的條件。但是,我沒有答應。」
「為什麼不答應?」她問。
「因為,那是你才能獨享的.」
聽著他深情的寵溺,她咬著唇偷笑,但是看著那兩套喜服,心情驀地又咻咻咻住下滑。
「不公平。」她的嘴嘟得更高了。「你穿起來一定比我好看。」全京城的人,哪個不知道他「美」名遠播?
「我穿的當然是新郎的喜服。」他在她耳畔說著。「況且,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美的。」
他的話、他的聲音,聽入耳之後,總讓她覺得心裡暖暖甜甜的,怎麼聽也聽不膩。
「真的嗎?」
「真的。」他輕撫著,她衣裳下的身子,勾唇壞笑著說道:「我可是親眼看著你長大的。」
事實如此,她無法否認,撒嬌的窩在他懷裡,因為他說得「真憑實據」,心裡總算舒坦了些,再也不把兩套喜服的事放在心上。
「星星。」他把從櫥櫃裡拿出來的東西,拿到她面前。「你還記得這個嗎?」
她雙眼一亮。
「蝴蝶風箏!」是她小時候,拿來跟他一起玩的蝴蝶風箏。
「對。」蓮華語音更輕。「記不記得那時,你跟我說,我們要像蝴蝶翅膀一樣,永遠都在一起?」
「記得,」她轉過身去,仰頭望著那雙深邃的眸子。「我們還蓋了手印。」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許下今生相守的誓言。
「當年蓋的是手印,如今該印的,卻不再是手了。」他低下頭來,眼中無限溫柔,悄然靠近她的唇。「以吻為證,你覺得如何?」
她羞紅了臉,難以拒絕,伸手環住他的頸項,迎上他溫柔熱烈的深吻,在他的吻中輕吟,彷彿在唱著一首幸福的歌。
今生今世,他們永遠都會在一起。
在春天的最後一天,宰相府邸的深處、僻靜的花園中,兩個男人正隔桌對弈,棋盤上戰況方酣。
持黑子的是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而持白子的則是大風堂總管沈飛鷹。兩人不論春夏秋冬、陰晴雨雪,每旬都會相約對弈。
沈飛鷹注視著棋盤,口中吐出兩字。
「難得。」
「何出此言?」公孫明德挑眉。
「我還不曾見過,你如此大方,竟將藏在袖中的那枚棋子,允許旁人用在公事以外的地方。」
「那枚棋子本來就是顆活棋,不是不能用,只是少用罷了。」公孫明德淡然一笑。「再說,秦蓮華屢破奇案,獎勵屬下,也是我該盡的職責。」
「我見過通緝令了。」沈飛鷹說道。
「那麼,天下第一美人羅夢可也看過通緝令了?」
「看了。」他言簡意賅。
「然後?」
「她又昏倒了。」
「倒在你懷裡?」
「沒錯,」些許笑意,染上薄唇。「每次都是。」
「你可以不用伸手去接。」公孫提議。
「那麼,她就會跌到地上。」是跌,而不是昏。
「那不是很有趣嗎?」棋子一枚又一枚,在棋盤上起落。
聽見這項提議,沈飛鷹抬起頭來,看了看多年好友。
公孫望著棋盤,又問:「你想試試看嗎?」
回想起那人人愛慕,從來被人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羅夢,沈飛鷹嘴角笑意更深。
「或許。」他的視線重回棋盤。「或許我真的會這麼做。」
「到時候,請務必讓我在場。」
「沒問題。」
「哪天,你要讓夫人跌在地上時,也請務必讓我在場。」
「一言為定。」
棋戰一局又一局,兩人言語淡淡,只在提起心頭那個女子時,薄唇上才會染了淺笑。
四下無人,只有最後的一抹春風,聽見他們的談話。
然後,夏天降臨京城,一切如常安好。
——全書完——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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