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儀殿外,一片空曠的平地,老天爺似乎應景般,開始飄下毛毛的細雪,輕盈的飄落在地上,飄落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只是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風,在陣陣的夜風中飄揚。
闊別了幾天的晴朗,又要下雪了。
之眉站立在原地,耳邊依然迴盪著熟悉的琴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她不停的轉著,轉著,希望能夠尋著那琴音,但是,找不到方向,琴聲似從四面八方而來,扣入她的心扉,但是,卻縹緲的讓她抓握不住。
師兄,是你嗎?你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之眉在心中吶喊著,望著夜空,只有一輪明月回應,那片片的雪花在月光,更顯寒冷。
之眉悵然的站立在原地,偌大的天地間,只有她一個人。
不,不可能是師兄的,師兄怎麼可能在京城,以前他就說過,在京城,他無親無故,還曾開玩笑的對自己說,很想陪著她回家,看看京城的女孩子,是否都跟他的小師妹一樣折騰人,雖然如此說道,但是他的眼神,卻是溺死人的溫柔。
這樣的眼神,她早已沒有資格擁有,為何在這樣的深夜,自己卻像著魔般的以為,真的是師兄的琴聲。
只是這琴聲,卻同師兄一般,難道,她是在做夢嗎?
雪花,飄落在她微張的蒼白唇瓣,透心的冰涼,猶如突然被冷水灌入般,將她心中的火熱凝結。
這只是深夜中不知道是誰的琴聲而已,師兄有師父傳承的一把無音琴,從未離身,這個琴聲,不是無音琴彈奏出來的琴聲,只是,一把普通的琴彈奏出來的琴聲而已。
為何,如此衝動的以為是師兄的琴聲,她是不是,太想念師兄了才產生如此荒謬的念頭。
她究竟是怎麼了?
之眉失魂落魄的站立在天地間,天地一如既往的寧靜,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從今往後,她真正是獨自一人了。
抬起沉重的腳步,往德儀殿走去,彷彿被抽離了靈魂般,感受不到絲毫的冰冷,事實上,心,早已冷凍的麻木,還怎麼感受呢?
「德妃娘娘,如此冷的天,這麼晚,為何一人在這邊?」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師兄的聲音。
之眉猶如觸電般整個人顫慄了起來,霍然轉身,卻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面具在月光下,依然閃動冰冷的光芒,與月光相映襯,那顯露的黑眸,是一片複雜。
是易消逝,不是師兄,之眉愣愣的望著他,眼睛突的的睜大。
他的手上,拿的是……拿的是一把琴。
修長的琴身,在他高大身子的襯托下顯得有點小,但是,卻是奇異的融合,彷彿,他天生就是適合它,它也只適合他。
易消逝,也會彈琴?
剛剛的琴聲,是他彈奏的?
相似的聲音,相同的音律,他是大師兄?他真的是大師兄,為何他不認她,為何要帶著面具不讓她知道他真實的身份。
她怎麼忘了,當初,是她背信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師兄滿懷希望的等待她,但是她,卻早已入宮,成為了皇帝的女人,師兄,肯定好氣好氣自己,所以,他才不會認她,一定是這樣的。
「師兄,你是我的師兄蕭逸,是嗎?」之眉低低的問道,話裡的脆弱,讓易消逝原本嘲諷的眼神閃過一道心疼,但是,隨即又隱去,重新戴上他的面具。
「德妃娘娘,您在說什麼?什麼師兄?什麼蕭逸?消逝不懂。這天,只有我們兩人而已。」易消逝冷眼看著她的脆弱,這是她活該,當初,他將她當寶,甚至將從小戴到大的玉珮當作兩人之間的定情信物,但是他等到的是什麼,卻是她入宮的消息,只是讓她父母將玉珮還給他。
她,將他一片的癡心以及守候狠狠的踩碎,他早已不是蕭逸,而是,易消逝,易參謀。
「你是不是在怪我?所以,才不認我。」之眉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逕自問他。
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們,再也沒有別人。
偌大的皇宮,只有他們兩道身影,一黑,一白,互相對視。
「德妃娘娘,消逝不懂你的話。」易消逝依然緊抱著琴弦,躲避她的問題。
「你,摘下面具讓我看看。」之眉似乎突然間所有的力氣都重新回到身體,精神一振。
是不是師兄,摘開面具就可以知道。他們之間,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多的,讓她幾乎就可以確定,他真的是師兄。
是的,一定是的。
早上的時候,她或許被他瞞住,但是,他彈琴了,師兄的琴聲,她從未忘記,兩個差別如此大的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相似之處,他一定是師兄,一定是的,之眉深信。
「德妃娘娘,消逝說過,我的臉,受過重創,面目全非,消逝怕嚇壞娘娘。現在天色如此晚,娘娘還請保重身子,該休息了。消逝告辭。」易消逝轉身,打算離開。
琴,他已經多年不碰,但是今晚,在這樣的夜色下,他卻突然動了再次彈琴的慾望。隨意在宮中拿了一把普通的琴,躍上屋頂,月色相伴,隨心而彈,想不到,她會出來,並且,獨身一人。
早上才急切的與他劃清界限,現在深夜真正的孤男寡女,她卻不怕流言蜚語,要摘下他的面具。即使她是尊貴的德妃娘娘,也要他願不願意。
「我不怕,只要你摘下面具,讓我知道,你真的不是師兄,我絕對不會再懷疑你。怎麼,不敢讓我看嗎?」之眉步步逼近,他,已經留給她太多的疑惑,除了他的語氣以及眼神不似師兄外,其餘的,都那麼相似師兄。
語氣眼神,卻是可以隨著一個人的經歷而改變,但是有些東西,卻是已經根深蒂固,成為身體的一部分,改變不了。
「德妃娘娘,您似乎忘了,現在夜深,就我們兩個人在這邊,您要看我的臉,不怕,被有心人知道,損壞您的名譽嗎?」易消逝好以整暇的提醒她。
上次,還有一個丫鬟在身邊,這次,可是沒有別人,只有他們而已。
「我既然已經要求,就不怕,何況,現在沒有這裡不會有人,除非是有心人,不然,怎麼都躲避不了。易消逝,摘下你的面具,如果你真的不是師兄,為何,不敢摘下來。」之眉定定的看著他,告訴他,她是認真的。
「您真的要看?」易消逝眼中閃過一道光,最後一次問她。
「對,必須看。」之眉重重的點頭。
「既然如此,希望娘娘,做好心裡準備。」易消逝空著的一手,移向他的面罩,手,觸及冰冷的表面,慢慢的摘下,眼睛,死死的盯住她。
之眉屏住呼吸,看著他的動作。周邊靜的,連雪花落地的聲音,似乎,都可以聽到。
終於,面罩離開了他的臉,之眉瞪大眼睛,眼中有著驚訝以及失望,但是,卻沒有害怕,似乎不敢置信,定定的盯住他的臉。
一張陌生的臉,一張,被大火徹底梵燒過的、凹凸不平、泛著黑光的臉龐,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之眉倒抽了一口氣,腳步往後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在地上,眼中充滿了不置信。
他是師兄?他不是師兄?
之眉此刻,心中並無看到如此駭然一張臉的害怕,反倒祈禱,他,真的不要是師兄。
這樣的一張臉,根本就辨別不出原本的面貌,除了眼睛與嘴唇完好之外,別的皮膚,沒有一片完整,就連他的眉毛,也剩下稀稀疏疏的幾根點綴。
他不是師兄,他一定不是師兄,師兄的臉如玉般溫潤,不可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他一定不是師兄,師兄不可能出事的。
「你,真的不是蕭逸,我的師兄?」之眉澀澀開口,期待,一個確定的答案。
「怎麼,娘娘辨別不出來?我是否是你的師兄?」易消逝將面罩重新戴上,一副冰冷的冷然。
「我……」之眉差點衝口而出,但是,剛剛他的眼睛,閃過一道受傷的神色。
她,傷害了他。
「對不起,如果你說不是,我絕對不會再懷疑你,只是你的聲音,你的琴,都讓我想起了師兄,你們之間,有太多的共同點。如果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之眉剛剛的堅決在心中動搖了。
這張臉,已經辨別不出了,只能,由他口中,說出一個讓她堅定的答案。
「我是易消逝,德妃娘娘,這樣的答案,您是否滿意?我這張臉,您還是第一個看了沒有尖叫的女人,果然不愧身為德妃,夠膽識。」易消逝嘲諷道。她的眼中,只有鬆了一口氣的驚訝,但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
她不害怕這樣的一張臉。易消逝心中,不知為何,突然如被打翻了各種調料般,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感受。
「對不起,我並無意傷害你,真的很對不起。」之眉低低道,心中,似乎鬆了一口氣,他不是師兄,師兄,一定還好好的。
「不必,您既然堅持要看,不給您看,到時候您還以為我一個邊關來的粗野人,真的是目中無人,不將尊貴的德妃娘娘放在眼裡,這樣的罪名,消逝擔當不起。德妃娘娘,就此告辭。」易消逝不等她回應,腳下一個用力,瞬間消失在之眉的面前,留下一道孤獨的身影。
之眉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再次向他道歉。
他們之間,實在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不親眼看,心中,似有一根刺,時刻提醒著她,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否是師兄。
但是現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真正放下。
夜風開始呼嘯,之眉拉緊身上的薄披風,走向德儀殿,那裡,依然是一片死寂。
天地,又恢復一片安寧,似乎剛剛,並未有人留下痕跡,依然,只有寒風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