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一百零六章 風塵誤
    第一百零六章風塵誤

    「為什麼這麼說?」柳絮驚訝地望著他,臉上微有些不悅。

    「對不起,我說錯了」,馮思齊將臉色一正,緩緩說道:「你去忙吧,我有點事去找四姨說一下。」

    他起身往回走,柳絮望著他的背影,心裡隱約有點慌慌的。

    四姨娘坐在房裡,正在對鏡梳妝。桌上支著一面腰圓大鏡,她先用眉筆將兩毛秀眉精心描成細細彎彎的形狀,再一絲不苟地將幾根略顯蕪雜的眉毛用小鑷子一根一根拔去,突然,她湊近鏡子,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臉色有點發白。

    鏡中的自己依舊艷麗嫵媚,一雙微瞇的桃花眼看起來還是那樣勾魂攝魄,只是,不知何時,有兩條淺淺的魚尾紋悄悄地爬上了眼角。她驚恐地用手指肚按揉著那兩條淺淺的紋路,努力把它們舒展開,可是一放開手,它們依舊頑強地橫在那裡。

    「我居然,開始長皺紋了麼?」四姨娘驚惶地用手摀住嘴。她平日裡最肯在保養上下功夫,洋行裡昂貴的外國護膚品整箱整箱地買來,小廚房裡每天按她的吩咐燉著各種滋補羹湯。她一直以自己這張俏臉為榮,當真擔得起「膚如凝脂」四個字,即使是相比十七八的少女,也毫不遜色。

    她從來也沒想過,自己這張毫無瑕疵的粉臉上,也會,爬上皺紋。

    「我已經三十七歲了麼?」她喃喃自語,越發心驚。

    女人的年輕與衰老彷彿就是一夜間的事。尤其是在接近三十五歲的時候,經常呈現出一種反常的嬌艷。然而那嬌艷就如曇花,短暫綻放之後,就會變本加厲地一路黯敗下去,勢如破竹,不可遏制。

    她猛地一把撩開額前的髮絲,仔細向鏡中端詳著,那光潔的額頭上也赫然有了一條淺淺的,卻又觸目驚心的紋路。

    「啊」四姨娘猛地抄起梳妝台上的一瓶法蘭西的香水向鏡子砸去。精緻的玻璃瓶子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屋子裡頓時瀰漫開一股濃郁的玫瑰香。

    環兒聽到屋子裡的響動,在簾子外面探頭探腦,囁嚅著說道:「姨奶奶,二少爺來了。」

    四姨娘立刻神態恢復如常,用手理了理燙得卷卷的頭髮,氣定神閒地說道:「請二少爺進來吧。」

    馮思齊才一進門,就皺著眉向空氣裡嗅了嗅,最後目光停在了地上的碎瓶子上。

    「不小心碰摔了」,四姨娘神色自若地笑道,一邊揚著聲音叫環兒:「拿笤帚進來打掃了」一邊扭臉瞅著馮思齊:「二少爺大忙人兒啊,今兒怎麼有空到我屋裡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是有話說吧?」

    馮思齊本想先措辭一下,一瞧四姨娘似笑非笑的樣子,兩道看透一切的目光灼灼地瞅著自己,便知用不著繞圈子,乾脆直截了當地問:「四姨知不知道錦紅現在在哪兒?」

    「錦紅?」四姨娘一怔,瞅著馮思齊問道:「我哪裡知道——找她幹嘛?」

    「找她自然是有事……」馮思齊極快地說道:「四姨神通廣大,能不能幫著找到她呢?」

    四姨娘挑了挑眉毛,奇怪地向馮思齊仔細瞧了幾眼,沒吭聲,只回身取了一隻香煙叨在口中,閒閒地問道:「一個大煙鬼,二少爺怎麼突然問起她來了?」

    馮思齊不由得避開她的目光,一隻手隨意摸了摸四姨娘養的那只蟠在楊妃榻上的大狸花貓,含糊地說道:「沒事,就隨便一問。」

    四姨娘深深瞅了他幾眼,眼珠轉了轉,便不再追問,轉而笑道:「要找她,倒也不難——這種女人,不清不白的,又抽著大煙,身上又沒錢。她那個樣兒我料她也不會給有錢人家做老媽子去,要吃飯的話,那左不過就兩個去處罷了。」

    「哪兩個去處?」馮思齊忙問。

    四姨娘優雅地彈了彈煙灰,似笑非笑地斜睇了他一眼,拖長了聲音道:「這還有什麼可問的?一個是當明ji,一個是做暗娼嘛……」

    馮思齊聽了,眉頭一皺,自己倒漲紅了臉,迸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有什麼區別?我要到哪兒才能找到她呢?」

    四姨娘這回是徹底不笑了,認認真真將馮思齊從頭到腳看了幾遍,狐疑地問:「二少爺怎麼了?幹嘛一定要找到她呢?你說出原因來,四姨幫你找——明著的就是胡同裡那些院子,有媽媽照看著的姑娘們;暗的就是暗門子嘍,自己有地方,掙了錢都是自己的。不過,我猜錦紅那丫頭要是走這條道兒,她自己沒本錢賃房子置東西,多半是自己把自己賣進院子裡去了。」

    馮思齊心裡卻咯登一下,感覺象吃了只蒼蠅,勉強說道:「只是有點私事,四姨別問了,就請您幫我找一找她行嗎?——不過,最好別讓人知道。」

    「哦?絮兒也要瞞著嗎?」四姨娘警覺地瞧著他。

    「唔……您不要跟她說我找錦紅的事」,馮思齊腦子裡一轉,又笑著加了一句:「到時候找到了,我想給絮兒一個驚喜。」

    四姨娘似笑非笑地再瞅了他兩眼,將手中的香煙摁在花盆裡捻滅,爽快地說:「成,包在四姨身上。雖然麻煩點兒,可誰讓咱們是一家人呢?你的事兒就是四姨的事兒。」

    四姨娘年輕時就在風月場中打滾多年,雖然從良了這麼些年,因著外頭的應酬,和那些秦樓楚館也還有絲絲縷縷的聯繫;她又上了心,沒兩天就從年輕時一起在來鳳樓裡的好姐妹那裡得了消息。她的那個姐妹攢夠了錢,早已從來鳳樓裡出來,如今自己手裡也養了八九個姑娘,在南城開了一處梨香院。

    錦紅便在她手下,如今的名字叫小桃紅。

    錦紅從柳絮那裡偷拿的五十塊錢早就花沒了,翡翠耳墜子也當了出去,沒幾天便兩手空空,而煙癮卻一日重似一日。也曾在臉上抹上煤灰在馬路邊跪著乞討,一天下來討到的錢還不夠買個燒餅。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她把心一橫,邁步進了梨香院。

    她的姿色只夠一般,抽煙的人又面黃肌瘦,身上常年浸染著鴉片煙的味道,因此生意冷落。好容易來個客人,沒說上兩句話,她就開始打哈欠流眼淚,客人多有坐到一半就悻悻而去的,因此經常惹怒了老鴇,賣身的錢全都扣著不給,只給頓飯吃。偶爾,給管煙抽。

    四姨娘在錦紅的屋子裡坐了半日,出來的時候隨手遞給了她幾塊銀洋,臉上有些微的笑意。

    馮思齊聽四姨娘說了錦紅的所在,又驚愕又茫然,頗有痛心之感。他思忖了半天,對於跑到ji院去會一個ji女,實在是躊躇。想了半天,他決定還是把這件事告訴福生,他倆畢竟有舊情在,請他去一趟似乎更合情理一些。

    福生此時已經擁有了三輛洋車,自己拉一輛,另兩輛賃給了別人拉。因為沒有了車份兒錢的壓力,每天拉多少都是自己的,他每天一早起來心裡就特別痛快,拉車跑的時候嘴裡都一直哼著小曲。

    秀芝的爹娘雖然並不是很中意這個憨實的小伙子,但架不住寶貝女兒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就勉強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現在的福生正可謂是春風得意,日子從來沒有過得像現在這樣滋潤。他盤算著再攢夠三輛車的錢,自己就不拉車了,徹底當老闆。

    這一天,他新理了頭髮,正要去學堂裡接秀芝,馮思齊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彷彿晴天裡響了個炸雷,福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怎麼樣,他也沒想到錦紅會淪落風塵,成了一個下濺的ji女。

    那是他曾深愛過的女人。

    現在對那個女人還有沒有愛,福生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猛然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痛得縮成了一團。點起一支煙想抽幾口,卻哆哆嗦嗦著怎麼也送不進嘴裡。

    而錦紅落到這步田地,和他有著間接的關係。福生一想到這裡,就如萬箭穿心。

    一秒鐘都沒有停留,他撒開兩腿就往南城跑。馮思齊緊緊跟著。

    午後的梨香院正是生意最清淡的時候,姑娘們都閒坐著聊天,瓜子皮嗑了一地。見來了兩個客,姑娘們忙不迭地搔首弄姿,遠遠指點著又是笑又是咬耳朵;老鴇滿臉堆笑地迎過來,福了兩福,笑問道:「兩位爺,有沒有相熟的姑娘提一提?沒有的話,老身就領兩個好的過來。」

    馮思齊從來沒經見過這種場合,將素來的從容淡定都嚇沒了,侷促地站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福生卻把兩眼一瞪,粗聲大氣地說道:「錦紅在哪兒?」

    「錦紅?」老鴇一怔,驚詫地笑道:「爺是說小桃紅吧?您要她?呃……您等等,我這就叫她來陪您。」

    「不用,她在哪個屋子?我自己去找她」福生大聲說道,聲音有些顫抖。

    推開狹小的屋子,只見一個女子躺在炕上,手裡端著煙槍正在神遊太虛。

    「錦紅你,你,你怎麼……」福生一見她凌亂的頭髮,枯槁的容顏,臉瞬間變得慘白,痛心地語不成聲。

    錦紅扭臉瞧見福生,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只是轉瞬間就恢復了平靜,轉而坐起身,露出一臉媚笑,嬌聲道:「喲,這位爺,稀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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