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你知道嗎?他其實一直在騙你
本來現在人口就少,錦紅一走,家裡只剩下四個人,偌大的院子裡更加顯得空空落落了的。
柳承貴便覺得這麼幾口人住這麼大的院子,實在是太浪費錢了,便跟柳絮商量著把這院子退掉,換個小房子。柳絮說好,只是開著鋪子總是騰不出工夫出去找房子,便托了街坊鄰居代為打聽著。
何六姑最近明顯往豆腐店裡跑得勤快起來,來了便跟柳承貴坐在角落裡慼慼促促一番。這一天,柳絮正在後廚裡忙活,柳承貴忽然一陣風地走了進來,一邊低聲附耳說道:「人來了,快過來相看相看」,一邊拉著她的衣袖往前邊扯。
柳絮被他拽得站不住腳,三兩步踉蹌到前邊飯堂的後門。柳承貴食指豎在唇邊衝她噓了一聲,將懸在門上的草簾子輕輕撩起一個縫,示意柳絮往店裡瞧。
柳絮微皺秀眉微微瞪了她爹一眼,不置可否地透過那縫隙向店內一瞄,見何六姑大模大樣端坐在桌邊,稀里呼嚕地端著一碗老豆腐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她旁邊坐著一個瘦弱的青年,身穿藏青長衫,頭戴瓜皮小帽,神情十分緊張,放在桌上的一雙手一會交握著,一會又摸摸旁邊的辣椒罐,一會又正一正帽子,喉嚨裡時不時發出「啃啃」的清嗓子的聲音。
柳承貴低聲道:「怎樣?看到了?」
「看到什麼?」柳絮故意臉一板。
「那個年輕人就是牛家老2,我跟你說的家裡開壽材店的呀。」柳承貴瞧著女兒的態度,有點發急。
「沒看清,我幹活去了」,柳絮不動聲色地撂下簾子,轉身就走。
「這死妮子……」柳承貴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了一句,卻無計可施。
忙過飯口,姐兒幾個將店裡收拾乾淨了,柳絮端著簸箕出去倒垃圾。才一轉身,便見身後站著一條黑影,「啊」地叫了一聲,嚇得險些把簸箕扔出去。
「柳,柳姑娘,你別怕,我,我是,我姓牛……」那條黑影顯得比她還緊張,本來斜伸著一隻腳站著,連忙收了回去,越發口吃起來。
「你,你有事麼?」柳絮緊捏著簸箕,感覺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層汗。
「我,我叫牛二斤……」瘦弱的青年努力鎮定著,聲音卻開始發起抖來,低垂著眼皮,從睫毛下面偷覷著柳絮,訥訥地說:「何六姑她,她去你家提親的事,你知道了不?提的就是我……」
他掏出一條疊得方方正正如豆腐塊一般的手帕來,曲著蘭花指,不停地拭著額頭和鼻尖上沁出的汗珠,細聲細氣地說:「那什麼,六姑說今兒讓你偷偷相相我,你瞧著我還行麼?我,我是相中你咧……」他說到這兒,便飛紅了一張臉,拿手絹捂著嘴撲哧一笑,忸怩地背過臉咯咯笑個不停。
柳絮只覺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心裡突突跳著,聲音也變得磕磕絆絆起來:「那什麼,牛……牛先生,我得回去了,回頭讓媒人給你信兒吧。你別來了,讓人瞧著不好……」
牛二斤聽了,卻覺得柳絮的話裡弦外之音是認可了他這個人,不覺喜出望外,連連點著頭,退後幾步,依依不宿地轉身走了。
柳絮驚魂方定,費力地嚥了口口水,方轉過身慢吞吞地向店裡走去,卻聽那牆角的暗影裡有人很小的聲音叫了一聲:「絮兒—」
柳絮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愕然轉身,見馮思齊正貼牆站著,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絮兒,你開始相親了?要嫁人了是不是?」他啞聲道。
「……」柳絮默然無語。
「你,你能再等等麼?」他愣怔了片刻,遲疑地說道。
「等什麼?」茫然地抬起頭,問道。
「等丹樺生下孩子……」他遙遙地站著,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吃力地說道。
「然後呢?」淡淡的問道。
「然後,我提出離婚……」婆娑的樹影在馮思齊身上搖曳著,他的面容隱在暗影中,看不出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低弱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柳絮沉默下來,過了半晌,方幽幽說道:「你今天來,有什麼事麼?還是說——你每天晚上都躲在這兒……」
馮思齊微微向前邁了一步,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柳絮見他面容清減了許多,頭髮有些凌亂,有些長了,應該是是好一陣沒有修理過了。他輕呼了口氣,緩聲道:「我知道你現在要換地方住,正好我有個認識的人,全家去了南洋,他們有個小院子空了出來,不需要房租,只要人進去幫他們照看著屋子就行。所以,我就來告訴你……」
月光下兩個人默然佇立,良久無言。
馮思齊輕輕將一串鑰匙放在牆根的一塊大石頭上,低聲道:「房子就在喜鵲胡同十二號,你們收拾收拾隨時都可以搬進去住。我明天去天津辦事,要半個月才會回來……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見我,我就不來了。我也覺得這樣躲躲藏藏的行徑,很令人不齒……」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頭也微微地垂到胸前,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身上,顯得整個人份外落寞。
「我走了」,他輕輕說道,慢慢退後幾步,轉過身。
柳絮的心中掠過一層漣漪,忽然有種想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的衝動,不由自主便輕輕說了句:「謝謝你。等你回來,我請你吃一頓飯吧。」
馮思齊猛地轉回身,眼睛裡閃過一抹驚喜的光彩,瘖啞地輕叫了一聲:「絮兒」
柳絮微微笑了笑,說:「我進去了,再見」,急步向店裡走去。到得門口,頓了頓,回過頭又衝馮思齊輕輕揮了揮手,方一低頭進了鋪子。
明知道不應該,柳絮的心情還是莫名地變得輕快了一些。下了門板,她一邊掃著地,一邊竟不由自主哼上了小曲:
「半掩紗窗,半等情郎,半夜點起半爐香,半輪明月照半房。
半掩紗窗,半等情郎,半幅紅綾半新妝,半明半暗燈半亮。
半是陰沉半天光,半是熱火半是涼;半是蜜糖半是傷,半夜如同半生長……」
柳承貴坐在一邊吸著煙袋,狐疑地瞅著她,試探地問道:「這麼高興?啥事兒?莫非是相中了?」
小六兒笑嘻嘻地說:「好久沒看見姐這麼開心了,一定是有什麼喜事兒」
柳絮掩飾地咳嗽幾聲,笑道:「房子有著落了,明兒咱們就搬家」
第二天,柳絮特意關了半天鋪子,坐了車到集市上去買一些新的日用品。她心裡鬆快,到處轉著逛著,忽然背後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
「柳小姐,請留步」
柳絮愕然轉身,赫然看見陶丹樺站在五米開外,含笑向她招手。目光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停留了兩秒鐘,只覺一陣刺心,趕緊調轉了目光。
陶丹樺回頭對跟著的兩個丫頭道:「你們先回家吧,我有事要跟柳妹妹談談」,然後落落大方地轉臉沖柳絮微笑道:「柳妹妹,你不忙吧?我們——借一步說話?」
柳絮的心莫名地一沉,勉強笑了笑,應道:「好。」
陶丹樺依舊是一幅西洋裝扮,蕾絲長裙,手套,寬沿帽子垂著面紗,手裡執著小巧的遮陽傘。她環顧四周,昂著頭皺眉笑道:「這裡又髒又亂的,沒有什麼好地方。不如去交民巷,那裡有家不錯的西餐館子,裡面的咖啡非常好,我們姐妹倆可以清清靜靜地聊會天。柳妹妹,你說呢?」
柳絮見她面容和煦如春風,心中的疑團卻越來越大,當下不置可否地應道:「好的,隨便在哪裡都可以。」
裝潢豪華的西餐館裡樂聲悠揚,陶丹樺只顧低著頭拿小勺子攪著面前杯中的咖啡,卻是良久不語。
柳絮終於沉不住氣了,禮貌地說道:「陶小姐,找我有什麼事?請講。」
陶丹樺端起杯子,輕輕啜了一口,微微歎了口氣,面色凝重地說道:「柳小姐,你涉世未深,實在是太天真了。」
「我不明白,此話怎講?」柳絮心裡一驚。
陶丹樺卻又不語,微微偏著頭沉思著,彷彿在極力想著如何措辭。半晌,方下定了決心一般靜靜地說道:「你真的以為,思齊他是真心愛著你麼?你錯了,其實他一直在騙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一顆心忽然顫抖了一下,柳絮極力鎮定著自己,淡淡問道。
「實話告訴你,柳妹妹,我從來沒有患過什麼肺病這樣的不治之症豈是說好就能好的?這世界上也就只有柳妹妹你一個人才會相信」陶丹樺長長歎了口氣,微微點頭道:「果然像思齊說的,柳妹妹你的確單純,單純到有點……呆了。」她雙臂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微微探著,聲音裡有些內疚和沉痛:
「到現在我眼瞅著柳妹妹你還是深陷其中,欲罷不能的樣子,實在是良心上過不去,所以才跟你說出實情。」
「實情……」柳絮忽然腦中轟隆隆一片巨響,臉刷的一下失去了血色。
「你還不明白麼?」陶丹樺直直地盯著柳絮的眼睛,輕聲道:「我沒有病,思齊當然知道——事實上,這是他跟我提出來的辦法。當然,他也是好心,怕你承受不住我們倆結婚這樣的刺激。雖然是騙你,也算是很委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