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八十九章 所謂良人
    第八十九章所謂良人

    柳絮抬起手背,將臉上的淚痕猛地抹了一把,從大樹後面走了出來,逕直向馮思齊走了過去,聲音微微有點顫抖,卻異常平靜地說道:

    「思齊,你不必這樣。我們倆已經完了。」

    「絮兒,你來了……」馮思齊的身子猛地一震,幾不可聞地喃喃說道,聲音裡是掩不住的喜悅和一絲難言的怯意。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手裡還拿著那個空碗,不由自主向這邊緊走了兩步,卻又馬上停下腳步,就那樣直直地站著。

    柳絮跟他相隔七八步,默然站了一會,淡淡說道:「思齊,很感謝你這兩天的幫忙,但這樣下去畢竟不是個了局。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從明天起,你們還是不要來了。你回去安心過你的日子吧,我也會這樣做——我跟你,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馮思齊低聲道。有兩顆淚珠迸出了眼角,他藉著朦朧的夜色,慌忙抬起衣袖擦掉了。柳絮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卻硬著心腸假裝沒看見。

    「我知道我沒資格再打擾你了,可是,我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馮思齊吃力地說道:「從你一家一家找鋪面,一趟一趟往鋪子裡搬桌椅麵粉開始,我就一直躲著看著,一直看到你開了業……」馮思齊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悲傷的聲音裡有一絲難掩的卑微。

    「別說了……」柳絮將臉扭到一邊,努力讓聲音冷淡一些。

    「我還知道你退學了,是因為生計問題吧?我看見你退了學來開這麼一間小飯鋪;我心裡難過極了……」馮思齊的聲音裡滿是痛楚:「我清楚你的個性,就算是再困難你也不會要我的幫助,所以我只好讓管家……」

    「別再說了」柳絮淚落如雨,顫聲道:「你保重,我要回去了……」說畢扭頭就走。

    「絮兒」馮思齊啞聲叫道,一步向前扯住了她的袖子,眼睛裡滿是霧氣,熱切地說道:「我不能看著你這麼辛苦,這都是我的錯讓我來幫助你,行嗎?」

    「怎麼幫?給我錢嗎?」柳絮搖頭笑了,笑出了一臉淚,「你不必覺得內疚,有句俗話說,人命由天定,半點不由人,只能說你跟我沒有緣分」她掙脫了衣袖,慢慢退後,微笑道:「思齊,你快當爹了,好好和陶小姐過日子,我們互相都忘了吧。」

    說完,再不停留,拔腳便走。

    馮思齊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弱地輕叫了一聲:「你不要理我,我也不去打擾你,只要能遠遠地看到你就行……絮兒,可以嗎?」

    秋風將他的聲音吹得零零落落,回有答覆,週遭寂靜一片。柳絮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不知何時,那雨又變得綿密起來,在半空裡斜斜地交織著,馮思齊的衣服很快又潮濕起來,但他依然如石雕一般站在那裡,渾然未覺——

    第三天,終於放晴了。

    快到晚飯飯口的時候,遠遠聽見秀芝咭咭咯咯地說笑著伴著清脆的喇叭響,福生拉著她一路小跑了過來,人還未到門口,就高聲叫著:「師父,絮兒,快來看我的新車」

    柳絮聽見聲兒,連忙走出店外,見秀芝在福生的攙扶下正輕盈地從洋車上跳下來。她驚訝地發現,福生真的換了一輛新車

    急忙走出去,端詳著車把上的黃銅喇叭,雪白的坐墊和珵亮的鋼條,驚奇地問:「福生,你買了新車啦?」

    福生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不由自主就在漆板上照了照,用手摸了摸才理的頭髮,唇邊含著笑,「嗯」了一聲。

    「總得幾百來塊吧?」柳絮睜大眼睛,「你要買車怎麼不說一聲?好歹我這裡還有些閒錢。」

    「本來沒打算這麼快買的,結果車鋪裡有人定了輛車又不要,放棄了定金,所以老闆寧願少要一點,二百塊錢就出讓。正好讓我碰上,撿了個便宜,這個錢倒是已經攢夠了」,福生幾乎眉飛色舞起來,手在喇叭上連按了幾下,笑道:「聽這聲兒,多脆生」,又將車蓬子放下來,將那油布雨簾,嶄新的腳墊一樣一樣指給柳絮瞧。

    秀芝作了個鬼臉,沖柳絮笑道:「原來我聽他天天念叨要買車,瘋魔了一樣,問他差多少我借給他,他這槓頭偏不要我只道他手裡沒幾個子兒不好意思跟我張嘴呢。誰成想今兒跟他一起去買這輛車,他拿了個小布包袱,一打開,好傢伙,一堆現洋也不知他是怎麼攢出來的……」

    柳絮歎道:「可不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唄」又轉頭沖福生點頭笑道:「如今有了自己的車了,再也不用上車行交份兒錢了,每天拉多少都是自己的,多好可算是有了盼頭了。」

    福生聽了越發高興起來,回頭從車上拿下一個紙包,塞在柳絮懷裡,「喏,特為慶祝慶祝,跑到東安市場買的熱燒餅夾爆羊肉,我們已經吃過了,這是給你和師父的,一人兩個」

    柳絮接過紙包,噴香的燒餅和肉味兒直躥鼻孔,不禁笑道:「那我就不客氣啦」

    秀芝捂著嘴好一通笑,「吃吧吃吧,讓他這鐵公雞出一回血可不容易」

    柳絮見他小兩口都是滿面春風的樣子,不覺打趣道:「如今有了自己的車了,你們倆的親事也該辦了吧?」

    饒是秀芝在學堂裡有了開明思想,當面聽見這話也不禁雙頰飛紅,忸怩地斜瞟了福生一眼。

    福生搔著腦袋嘿嘿一笑,囁嚅道:「就這一輛車夠幹嘛用的?我尋思著至少攢夠五輛八輛的車,都賃給別人拉,咱也在家當個老闆,到那時候我才能抬頭挺胸地去她家裡提親……」

    一語未了,柳絮還沒怎麼樣,秀芝已瞪大了眼睛,皺眉急道:「五輛八輛?老天,那可得等到什麼時候?」

    福生正色道:「就是頭兩輛攢的時間長一些,以後越來越快不會太久的,你等著好了,我不能讓你嫁到我們家受了委屈不是?不然連你爹娘都瞧不起我,有什麼意思?」

    幾個人邊說話邊進了屋,今天的客人倒不少,柳絮漸漸忙得腳不沾地起來。

    忽然,在門口迎客的小六兒急切地沖柳絮叫道:「姐來了一輛兵車,是不是來接你的?」

    柳絮抬眼看時,有兩個穿軍服挎槍的兵已經走了進來,見了柳絮便立正,敬禮,畢恭畢敬地說道:「柳小姐,宋旅長派我們來接您,請您這就跟我們過去吧。」

    柳絮這才想起來這回事,瞧瞧自己身上還是平時的竹布衫褲,繫著圍裙,實在不成個樣子,便含笑道:「請兩位等一等,我回家換件衣服就來。」

    其中一個侍衛立刻說道:「旅長說了,柳小姐必是在店裡忙,沒有準備。沒關係,您只請過去就是,旅長都有安排。」

    「安排?安排什麼?」柳絮心裡有些納悶,也不便多問,當下只在盆中洗了手臉,交待了一聲,便隨著兩個侍從出門上了車。

    再次踏入當初陳師長的府宅,柳絮頗有感慨。但見那滿園花木扶疏,景致依舊,卻是「舊時天氣舊時衣,唯有情懷,不似舊家時」了。

    進了中門,便有一名聽差上前引著柳絮往內院走。柳絮見那廊上一溜排著長桌,桌上碗盞羅列,似是才剛宴罷沒有多久。十數個戴著青衣小帽的聽差正在那裡收拾殘局,只聽杯盤相撞發出清脆的叮噹聲,卻是鴉雀不聞。

    大門外左右分站著荷槍實彈的哨兵,進了宅裡滿眼又全是男聽差,並不見一個丫頭婆子,柳絮心裡突然微有一絲異樣之感。

    穿花拂柳,進到最裡面一所院落,但見院中一株梧桐遮天蔽日,滿院中不聞人聲,唯見西頭一間屋子裡微微透出燈光。

    引著柳絮前來的那名聽差到此便止了步,恭敬地說道:「柳小姐,旅長就在屋子裡等您呢,您自個兒進去吧,小的告退了。」說畢,向柳絮鞠了一個躬便匆匆退了下去。

    柳絮站在這靜悄悄的院子裡,抬頭見一輪明月正掛在樹梢,月明星稀,夜風朗朗,那枝條的疏影映在花牆上,搖曳個不停;再抬眼瞧著面前緊閉的雕花房門,心裡忽然沒來由地撲通一跳。

    拾級而上,柳絮抬手在門上敲了敲,喊了一聲:「宋少陵,我是柳絮,你在屋裡吧?」

    側耳聽了聽,屋裡沒有動靜。門是虛掩的,她輕輕一推,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屋子裡光線晦暗,沒有開電燈,只有靠窗的一張紫檀書案上置著一盞茜紗宮燈,裡面的燭光隔著暗紅的紗罩透了出來,朦朦朧朧一團模糊的光暈,有些氤氳,有些暖昧。

    柳絮站在門口,一顆心又往上提了提,凝神等了片刻不見有人招呼,便又叫了一聲:「宋少陵?你在嗎?」

    那多寶隔後面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接著是一個略帶鼻音含混不清的聲音溫柔地應道:「絮兒,你來啦?我在這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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