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五十九章 女人變壞就有錢
    福生黑著臉站起來,將抹布往盆裡一摜,粗聲道:「天天吵,頭疼死個人。」一邊把錦紅往屋裡用力一推:「你回屋待著去!」

    錦紅猝不及防被他一推,腳被門檻一絆,一屁股摔倒在地上,額頭不輕不重地在門框上磕了一下,頓時大怒,蹦起來抓著福生的衣襟,只是不依,嘴裡哭叫道:「好啊好啊,你這算是糊弄著把我娶進門了,就把我不當回事了是吧?真跟我動手了!你再打我一下試試?來來,往這兒打!」邊說,邊把腦袋遞了過去,一邊指著太陽穴,一邊在福生胸口上猛鑿了幾拳。

    福生被打得退後了幾步,怒道:「你別來勁,差不多得了!」

    福生娘看見兒子這個樣子,氣得也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兩手拍著大腿,哭罵了起來:「你這不爭氣的窩囊廢!你也算是個爺們兒?讓自己女人挾製成這個德性,連自己老娘都不要了!哎喲喲,我這死老婆子還在這裡待著幹嘛喲,丟死人咧……」

    福生兩眼瞪得銅鈴般大,憋得面皮紫漲,呼哧呼哧只是喘粗氣。

    錦紅見他並未對自己怎麼樣,膽子越發大了,轉了臉用手指定了福生娘,恨恨地高聲叫道:「天天說走,你怎麼還不走呀?成天沒事兒就挑撥我們,你個老東西,吃我的喝我的,完了還罵我,什麼玩意兒……」

    話未說完,只聽清清脆脆地一聲「啪!」,錦紅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個嘴巴。這一巴掌打得勢大力沉,貨真價實,錦紅頓時只覺得眼前發黑,滿腦子象飛進了一窩馬蜂,嗡嗡亂叫。她扶著門框勉強站住身子,愣了好半天,才難以置信地瞅著福生,喃喃道:「你打我?你真下得去手呀……」說著,兩行淚便流了下來。這一回的眼淚卻並非矯情,實在是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越想越傷心,不禁哽咽地哭道:

    「沒成親前天天嘻皮笑臉說給我好日子過,好日子在哪兒呢?天天就著鹹菜下飯,這就是你給我的好日子?說好了給我爹二百塊錢,錢呢?二十塊錢就把我糊弄回來了;成一回親我連身綢子衣裳都沒有,更別說金銀首飾了……現在你們娘倆居然合起伙來欺負我,這日子還有什麼可過的,嗚嗚……」她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地就往大門外走去。

    柳絮適才聽她娘幾個唇槍舌劍,只是插不進嘴去,現在忽然見錦紅竟是要棄家而去的意思,慌忙推著福生:「別說了,快去追她!」

    福生見他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坐在地上,便將脖子一梗,賭氣道:「愛上哪兒上哪兒,我才不管呢。」

    柳絮見錦紅已經飛快地出了大門,急得跺了跺腳,顧不得說話,拋下福生就衝出了大門。卻見錦紅已經坐上了一輛黃包車,頭也不回地去了。

    柳絮大喊幾聲「錦紅,回來!」,車上那人卻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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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伕問:「您上哪兒?」

    錦紅只顧著嗚嗚痛哭,說了聲「隨便」。車伕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多問,便順著馬路小跑起來。

    錦紅哭了一會,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抬頭一望,洋車正經過春明戲院。她悶悶地說了聲:「停下吧」。

    裡面正在演著下午場,錦紅呆怔怔地走上前,見門口貼出了嶄新的大海報,上寫「熱烈歡迎京戲名伶韓美鳳小姐駐場演出」。她不識字,但是海報上有大幅照片,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托著腮嫣然而笑,顯然四姨娘已經請來了新的當家花旦了。

    錦紅上前緩緩摸著那幅照片,臉上似哭似笑——退隱了的即將嫁入豪門,新補上位置的正春風得意,人人都是志得意滿前程似錦,怎麼偏偏她過得這樣灰頭土臉,連吃塊肉都要小心翼翼看人臉色。她從小就盼望有朝一日能過上光鮮的日子,如今看起來全成泡影了;以後的人生是一片灰暗,她看不到未來。

    有人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飄過一種熟悉的香水味道,她懵懵懂懂地沒有在意。那人走進了戲園子,又折轉了回來,向她臉上瞧了瞧,狹暱地叫了一聲「咦?這不是小錦紅?」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錦紅渾渾噩噩地扭過臉,見那雙總像是瞌睡不醒的半瞇著的眼睛正近在咫尺地瞅著自己,唇邊仍是那玩世不恭邪魅的笑意。這張臉很久以來都是她的夢魘,可是此時此刻,她彷彿有些魔怔了,居然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輕聲叫道:「常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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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絮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遠遠地瞧見在春明戲院的外頭,常五爺摟著錦紅的肩,嘻笑著走下台階,鑽進了汽車。

    她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了幾聲「錦紅,回來!」在她的叫聲中,那輛黑色的汽車絕塵而去。柳絮原地呆站了幾秒鐘,顧不得多想,也跳上路邊一輛洋車,向著汽車行駛的方向追去。

    她一路催著「快一點快一點」,車伕抱怨道:「小姐,我這一雙肉腿哪能跟四個輪子賽跑啊」,她羞慚地笑一笑,還是繼續催著。

    汽車早已看不見蹤影,那車伕跑得汗流浹背,終於撐不住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柳絮下了車,懊惱地呆呆站了一會,無精打采地正要折轉回家,不經意間一抬頭,卻愕然發現,那輛黑色的汽車,正在眼前。

    柳絮提著一顆心走上前去,在汽車前面停下來,抬頭望了望,她認得這裡是一家高級飯店,有不少金髮碧眼的洋人進進出出。她心裡打鼓,躊躇不前。即使她真的鼓起勇氣走進去了,她也不知道到哪裡去找錦紅。

    柳絮茫然站著,又是擔心又是焦躁,一顆心彷彿在沸水中上下翻滾。

    她在烈日下不知站了多久,終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從飯店裡姍姍而出。翠藍的夏布衫子,梳著一字如意髻,正是錦紅。

    柳絮迎著她急步走了上去,看清了錦紅臉上帶著兩抹潮紅,眼睛裡是似悲似喜的一種複雜神色,她的心沉了沉,腳步也滯重下來。

    「錦紅……」柳絮隔著那輛汽車叫她,聲音竟微微有些抖。

    錦紅沒有料到柳絮竟會出現在這裡,眼神中瞬間掠過一絲驚慌。但也僅僅是一瞬,便鎮定了下來,淡淡道:「你都看見了?沒錯,是常五爺。」

    柳絮見她竟如此平靜從容,不禁又驚又怒,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麼竟然跟他……是他逼迫你的,是吧?」

    錦紅嗤地一笑,臉上微微露出一絲嘲諷之色:「沒人逼我,是我自願。幹嘛這麼看著我?怎麼,不行麼?」

    柳絮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難以置信地盯著錦紅的臉,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顫抖著語無倫次地說道:「你,你居然……你怎麼能這樣!你對得起福生嗎?」

    錦紅咬著嘴唇低下頭,淡淡一笑:「不過就是跟常五爺睡一覺,就得二百塊錢。我陪福生睡那麼多覺了,想吃塊肉都沒有,還打我,公平麼?我是對不起他,可我也想對得起自己。」她仰起頭望了望太陽,從容地理了理鬢髮,露齒一笑:「不早了,回家!瞧瞧老虔婆是不是還在那兒滿嘴噴糞呢。」

    「你瘋了。」柳絮悲哀地望著她說道。

    錦紅聳聳肩,坐上一輛洋車,轉頭沖柳絮一笑:「我現在很髒,你肯定不願意跟我坐一個車,那你就自己一個人回去吧。」

    柳絮茫然望著那輛車跑出去幾步,卻見錦紅又回過頭來冷著臉衝她低聲叫道:「我還愛著福生,還想跟他繼續過日子,希望這件事你就當沒看見。」

    她望著柳絮意味深長地一笑,便轉過頭去。洋車一溜煙地跑起來,在街角一拐彎,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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