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只是家宴,但除了親朋至交,還是有眾多工商界名流攜了家眷前來道賀。馮星齊作為壽星公,不好總在內院裡陪著柳絮,時不時也要在外頭應酬一下男客們,柳絮獨坐在一屋子太太奶奶小姐中間,除了四姨娘,跟誰也不認識,便顯得格格不入;聽著她們彼此熟絡地打趣寒暄,越發覺得手足無措起來。
四姨娘第一眼見到她,驚訝得彷彿白天見了鬼,忙忙地穿過人堆過來拉住她的手上看下看,長出了口氣,笑道:「老天爺,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不枉我天天在菩薩面前燒香禱告呢,我的那些銀子總算也不會打水漂了……」
馮老太太遠遠的咳嗽了一聲,四姨娘立刻斂了笑容,鬆開手,高聲叫了一聲:「菊香,招呼秋老闆入席」,自己朝柳絮略點了個頭,便立刻走去了另一張桌子上坐下,和親戚的女客們大聲說笑起來,眼睛再也不朝柳絮這邊看了。
內院的女眷們開了七八桌流水席,大鼓娘在唱著一段《黛玉葬花》,柳絮左右兩側坐了兩位珠光寶氣的中年太太,隔著她長篇大論地談論著家長裡短。柳絮如鵲橋一般橫亙在二人中間,十分侷促。
味同嚼蠟地吃完一頓晚宴,丫頭們撤了席,便支起了幾張麻將桌。四姨娘忙著給大家分牌搭子,眾人又嘻嘻哈哈地入席打牌,不打的便三五一群坐在一旁聊天,笑鬧之聲不絕於耳。唯有柳絮孤零零坐在一旁,手裡的茶已冷了多時,也沒有丫頭過來添換。
偏有一位親戚袁太太家裡有位六小姐,十三四歲,正是活潑好奇的年齡,對師長府的行刺事件大感興趣,此時見她母親已經上了牌桌,又見柳絮孤單一個人,便鬼鬼祟祟溜了過來,挨著柳絮坐了,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手托了腮含笑低聲問道:「柳姐姐,那刺客長的什麼樣子?一定很英俊瀟灑吧?單槍匹馬就敢去刺殺師長?好威風!我要是能見見就好了……」
話沒說完,就聽袁太太遠遠地皺眉叫了一聲:「六丫頭,過來!」
六小姐答應一聲,卻不動,只顧著接著說:「我不喜歡那個粉艷霞,嬌滴滴的妖精一樣。柳姐姐我喜歡聽你的戲……」
柳絮心裡感覺到一絲暖意,微笑道:「是嗎?你去春明聽過戲?聽的哪一出?」
「去過呀,經常去,我最喜歡的是……」
話沒說完,袁太太已經厲聲喝道:「在那兒待著幹什麼呢?怎麼還不過來?」
「知道了」,六小姐只得又應了一聲,慢吞吞站起身,困惑地問:「為什麼老姑奶奶,表嬸,和我娘她們都不讓我跟你多說話呢?」
早有兩個丫頭笑嘻嘻地簇擁了六小姐回到了她娘那邊,柳絮低了頭,牙齒咬著嘴唇,如坐針氈。
一隻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她抬起頭,見馮思齊不知什麼時候已從外頭走了進來,靜靜站在她的身邊,溫柔地說道:「怎麼一個人這裡坐著?」
柳絮猛然覺得鼻子一酸,強笑道:「我嘴太笨了,也不會說話。」
馮思齊頓了頓,高聲笑道:「走,這兒怪悶的,我帶你上外面院子裡看新鮮玩意兒去——比這兒好玩。」說著,不由分說,便拉起柳絮的手大踏步向外面走去。
遠處牌桌上幾位太太便互相挑了挑眉毛,待笑不笑地對苗氏說:「表嫂,看來二少爺真被這女戲子迷得不輕了。」
苗氏不答,只黑著臉狠狠甩出一張牌,咬著牙說:「三條!」
三少爺馮思弘忽然一路又叫又笑地跑了進來,四姨娘皺眉喝道:「跑什麼?這麼大人了,一點穩當勁兒都沒有!沒看見這些客人在這兒嗎?」
馮思弘立住腳,興奮地笑道:「爹請了一個耍西洋魔術的班子來家裡了,正在前頭演著呢,比聽戲聽大鼓有意思多了,那些女魔術師都露著胳膊大腿……娘快看看去。」
四姨娘慌忙暗暗地用力掐了他一把,斥道:「大宅門兒裡的公子哥兒,瞧你這說的什麼話?還不快出去。」
三少爺只得一路嘟嘟囊囊地撅了嘴走了出去。打牌的奶奶太太們聽了倒坐不住了,知道自己家爺們正在外頭看胳膊大腿,臉上極力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心裡卻毛躁了上來。終於姑太太率先笑了起來:「有這新鮮玩意兒咱們不如也瞧瞧去?憑什麼他們男人家在外頭想怎麼樂就怎麼樂,咱們就得關在這內宅裡?悶死了都。」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熱烈的響應。便聽得椅子稀哩嘩啦一陣響,眾人便站起身往外走。手絹掩著嘴,高挑著眉毛,臉上竭力作出不屑的端莊神情,心裡對那些敢公然露大腿的女人們倒也頗為好奇,甚至有兩分妒忌。
不巧的是,短暫的露大腿表演剛剛結束,妖冶的女魔術師們對滿臉寒霜的太太們視若無睹,連連向廊上的男客們拋著飛吻。男客人雖然內心掀著陣陣波瀾,但由於自家的太太們已經站在了身邊,只得繃著臉正襟危坐著。
馮思齊和柳絮稍稍離開眾人,坐在一旁,時不時輕聲細語一番。苗氏看在眼裡,嘴角向下垮著,臉拉得老長。
忽然,人群裡站起一個人,眼望著不遠處的柳絮,朗聲說道:「我是《京華時報》的記者,聽說陳義林師長府綁架案人質之一的柳絮小姐已經安然回來了,特意來採訪一下。請問柳小姐,另一位人質,也就是陳師長的九姨太,前京戲名伶粉艷霞女士有沒有一起回來呢?那個刺客現在怎麼樣了?」
嘈雜的人聲頓時寂然了下去。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回過頭朝柳絮望過去。有不知內情的立刻向旁邊的人低聲打聽著是怎麼回事。馮思齊愣了一下,臉沉了下來,對那記者冷聲道:「這是我們的家宴,不是記者會。你是怎麼混進來的?」當下扭了臉高聲問管家孫奎:「這是怎麼回事?誰讓他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