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渾身掠過一層寒戰,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她一眨不眨地望著宋少陵,好半晌才一字一頓地說:「你的確很冷血,這匹馬救了你的命。」
宋少陵也不答言,眼睛掠過柳絮,只朝「追風」望著。忽然,他手扶著樹幹慢慢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徑直向「追風」走去。柳絮驚叫一聲:「你幹什麼?難道你要把它也殺了?」人已急步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宋少陵輕輕推開她,腳步卻是不停。
柳絮急了,伸開雙臂擋住了他,急怒道:「你殺了它,自己能走幾步路?!」
宋少陵終於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說道:「我沒說要把它殺掉,只是過來接馬尿——這你也要看嗎?」邊說邊將身上的藍布衫脫了下來,在手中揉成一團,伸到了「追風」的胯下。
柳絮一呆,臉頓時紅到了耳朵根兒,趕緊扭過頭去。與此同時,身後傳來「嘩啦啦」一陣急響,接著,「追風」呼哧呼哧打了幾個響鼻。
宋少陵蹣跚走到柳絮面前,手捧那團沉甸甸完全濕透了的衣服,沉聲催促道:「快,你先喝!」
柳絮倒退了一步,瞪著那團滴滴答答的衣服,胃裡翻了個個兒,,皺眉囁嚅道:「不,不行,我不喝……」
宋少陵也不堅持,唇邊微現一絲不置可否的笑意,微微搖了搖頭道:「現在不喝,只怕明天連馬尿都沒了。」說畢,自顧自仰頭張口,將那團衣服抻出一個小角對著嘴用力一擰,一股細流便衝入口中。柳絮驚詫地望著他面不改色地從容嚥了下去,頓覺喉嚨發麻,不自禁困難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再次把那團濕衣服送到柳絮面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真不喝?我勸你還是喝了吧。太陽馬上就出來,用不了一下子,想擰都擰不出水來了。我捨不得喝,才給你留著的。」
柳絮直愣愣地盯著那團猶自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衣服,嘴裡幹得像要冒火,想著宋少陵說的的確是可怕的事實,身不如已便將衣服接了過來。猶未張口,已覺一股濃厚的尿臊味衝鼻而來,立刻胸中作嘔,干噎了幾下才沒吐出來。
她撫胸搖頭,舔了舔幾乎乾裂的嘴唇,緊皺雙眉剛要把衣服遞還給他,手卻被宋少陵輕輕按住。柳絮抬起頭,見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正不錯眼珠地望著自己,唇邊雖有一絲調侃的笑意,眼中卻分明含著些不忍和憐惜。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忍著點兒,一口氣就完事兒。」
柳絮彷彿被催了眠,乖乖地依言收回了手。她學著宋少陵的樣子,也揪起一個衣服角,仰頭閉眼,一手捏著鼻子,一狠心便張開了嘴巴。
那液體初入口時清涼一片,口腔喉嚨裡的乾燥焦渴一掃而光,那股細流將身體衝開了一條縫,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浸潤了一遍,說不出的愜意舒適。一瞬間,精氣神兒就回來了。可是等到把捏住鼻子的手一拿下來,在空氣中嗅了嗅,咂了咂嘴,頓時發覺滿口中都充斥著難以言述的腥臊味道,柳絮「呃」地一噎,竭力用手摀住嘴巴,才沒吐出來,胃腸卻在那裡不住地翻滾抽搐著。
宋少陵瞧著她的樣子,忍俊不禁,居然促狹地咧開嘴呵呵笑了起來,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柳絮擦了擦嘴角,瞪了他一眼,皺了眉冷聲道:「這兒沒吃沒喝的,過了今天沒明天,你還笑得出來?」
宋少陵傷後未癒,體內淤毒並未散盡,這會兒勉強掙扎著起身活動了幾步,便覺得心浮氣短,額上冷汗涔涔。因扶著樹慢慢坐下,喘了幾口氣,才微微一笑,道:「顧不了那麼多,先把今天過去再說。」當下抬頭瞅了瞅柳絮,向四下望了望,低聲道:「你餓了吧?」
不說還好,一提這個「餓」字,柳絮立刻聽見腹中咕嚕嚕一陣叫喚,眼前金星直冒,身子軟軟的簡直支撐不住。從前天晚上吃過一碗麵條以後,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天兩宿滴米未進,幾乎餓出虛火來了。
她也倚著一棵樹坐了下來,手撐著頭,有氣無力地說:「你……」
話剛一出口,就見宋少陵食指豎在唇邊,衝她輕聲「噓」了一下,面色凝重,目光炯炯盯著前方的樹叢,慢慢伸出手在地上摸索著。
柳絮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樹叢裡靜悄悄的並無異樣,剛要發問,忽見那草叢裡沙沙一動,一隻肥碩的大野兔忽然蹦了出來。那隻兔子伏在地上向前蹦了一下,便警覺地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又試探著往前一蹦。
柳絮屏住呼吸,後背緊緊貼著樹幹一動也不敢動,眼睛瞅著宋少陵不動聲色地在地上摸索了一會,慢慢撿起一塊鵝蛋大小的石頭握在手中。等到那隻兔子又往前蹦了兩下,離這邊只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宋少陵猛然抬手一揮,那塊石頭挾著一股勁風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中兔子的腦袋。那只肥肥的灰色野兔登時倒地,後腿抽搐了一會便不動了。
柳絮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厲害!」
宋少陵嘴角向上一勾,長呼了口氣,「小時候住在鄉下,常拿彈弓打麻雀,石塊兒打野雞。和了泥糊在野雞身上,挖個坑埋了,填上土,上面架起火堆燒上個把時辰,再把野雞拿出來,身上的泥就已經乾透了。把泥塊一掰,雞毛跟著就脫落了,那雞肉熱糊糊香噴噴的,好吃得很呢。」
他此時說話的聲音很柔和,眼神也不再那麼清冷,顯出一種悠然神往的光彩。他手扶樹幹,想要站起身,柳絮忙伸手攔住他:「你坐著別動,我去撿。」
轉身去將那只半死的兔子拎了回來,柳絮又犯了愁,「沒有洋火,也沒有火折子,怎麼生火呢?難道要吃生的?」
宋少陵抬頭瞇著眼睛望了望日影兒,從容自若地說:「你去撿些干樹枝子,再攏一堆枯樹葉——越干越好。我來收拾這兔子。」
他拎著兔子耳朵掂了掂,從腰間抽出那把鋒利的匕首咬在牙間,忽然抬眼瞧定了柳絮,揶揄地一笑,道:「不讓殺馬,兔子總讓殺的吧?」
柳絮不答言,有些訕訕地轉了身,自去撿拾柴禾。林子裡就地取材,材料豐富,不一時就撿了一大抱乾柴回來,這邊宋少陵也已將兔子宰殺收拾乾淨了。
眼瞅著太陽已升到頭頂,氣溫漸漸升了上來,盛夏的炙熱陽光猛烈地烤著大地,原本嘰嘰喳喳的鳥兒也躲進了茂密的枝葉中避暑,不再聒噪了。
宋少陵伸手在聚攏成一堆的枯葉中抓起幾片葉子,用手一捻,頃刻間便成了粉末。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站起身,從腰間拔出槍,上好子彈,說了聲「往後站站」,自己也向後退了兩步,便向那堆高高的枯葉開了一槍。刺耳的槍聲響過,那堆枯樹葉冒出了青煙。他連忙費力地伏下身子,貼著地面輕輕吹了一會,一縷火苗忽然騰地躥了起來,繼而熊熊的火焰騰空而起,他將幾根枯樹枝子撅折了扔進火中,轉頭掃了柳絮一眼,道:「你來添柴,我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