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駭然倒退幾步,後背抵在牆上,驚恐地望著面前這個不速之客。見此人面色蒼白,一手捂著左胸,一手按著大腿,渾身上下鮮血淋漓,看上去觸目驚心。
那俊朗的眉目,挺直的鼻樑,清冷如暗夜寒星的黑眸……柳絮腦海中電光火石的一閃,是他!去年冬天的清晨躲在自家柴房的那個年輕男人!
與此同時,那人也認出了柳絮,在這樣萬般危急的時刻,他竟然深深地看了柳絮一眼,繼而嘴角上勾,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外面嘈雜的追殺聲已經近在咫尺,柳絮無暇細想,一個箭步衝過去,掀起戲箱的蓋子,沖那人急促地低聲叫道:「快!藏在這裡面!」
年輕男人也不答言,急步上前,在那勉強能容身的箱子裡蜷縮著身子剛剛蹲下,浴室的門卻「吱呀」一聲推開了。粉艷霞袒胸露懷地隨便披了件浴袍走了出來,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問:「外面怎麼那麼吵……」話未說完,已經「啊」的一聲恐懼地叫了起來,手指著柳絮嗑嗑巴巴地說:「你,你們……」
柳絮的手扶著箱子蓋正待放下,卻被粉艷霞瞅了個正著,驚慌之下鬆了手,脊背僵直地挺著,背上冷汗涔涔,心裡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完了!」
與此同時,房門再次被砰地踹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侍衛一擁而入,稍頃,陳師長也扶著一名侍從氣喘吁吁地趔趄著走了進來。
顯然,陳師長受的傷也不輕。
一顆子彈從他的左前胸上側貫穿而過,擊碎了肩胛骨;另一顆擊中了臀部。他的輕薄的府綢衣衫大片大片的殷紅,幾乎被鮮血浸透。此時,他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一邊咬著牙竭力忍痛,一邊破口大罵著。
粉艷霞見了他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戲箱裡躲著的便是行兇的刺客。她雙腿打著顫,身子癱軟得像團棉花,半步也挪不動。她瞪著驚恐的眼睛,顫抖著手拚命地向戲箱那裡指著,語無倫次地叫著:「箱子,有人,裡面有個人……」
十幾隻槍立刻對準了那只箱子,說時遲那時快,箱子蓋兒咚地彈了起來,裡面的男人飛身躍起,像一道閃電一般欺身而上,動作實在太快了,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在一聲歇斯底里的驚叫聲中,粉艷霞已被他攬進懷中,遮擋住了自己的身體。胳膊卡住脖子,另一隻手上的槍頂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一連串的動作僅在一秒鐘內完成。此時,柳絮,年輕男人和粉艷霞三人貼牆站著,十幾名殺氣騰騰的侍衛端著槍相距五步開外呈半圓形將幾人合圍在畸角里,子彈皆已上膛,手指扣在扳機上,單等一聲令下,就會彈飛如雨。
屋子裡死寂一片,劍拔駑張的無聲對峙令人窒息。一連串的變故來得太快,柳絮耳朵裡聽見自己週身血液嘩嘩流淌的聲音,腦海中卻空白一片,她費力地嚥著口水,勉強撐著顫抖的膝蓋站在那裡。
而粉艷霞,卻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起來:「師長救救我!求求你們不要開槍!我不想死!」
陳師長肩上的傷口猶自向外汩汩地淌著鮮血,人已有些吃不住勁兒了;臀上也有傷,被兩個侍從攙扶著挨著一張椅子邊半倚半坐了,鐵青著臉氣喘如牛地喝問道:「你是誰?是誰派你來行刺我的?」
年輕男人緊抿著薄唇,冷冷說道:「還記得宋玉蓮嗎?我就是她弟弟宋少陵。」
陳師長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側著頭思索了片刻,方道:「宋玉蓮?那個跳了井的小娘們兒?」
旋即陰鷙地盯住了宋少陵,厲聲喝道:「你先把九姨太放了!」
宋少陵鎮定地說道:「叫你的人退到五十步以外!把你那匹青驄馬牽到這兒來!」
陳司令仰天大笑,這一笑牽動了傷口,痛得渾身冷汗直冒,歇了半晌,方鼻子裡冷哼道:「你以為脅持個姨太太就能提條件了?不過是一個女人,你以為我會在乎?」
宋少陵冷冷一笑,「好啊,那咱們就一塊兒去見閻王爺吧——我這身上綁得滿滿的全是炸藥,不怕死的只管朝這兒開槍。」
他淡淡的甚至是有些漠然的口氣,卻令滿屋的人勃然變色。站在最前面的幾個侍衛不由自主便挑高了槍口,驚愕地向後挪動了兩步。
宋少陵大半個身子被粉艷霞遮擋著,隱約可見他衣衫所蓋著的腰上果然是鼓鼓囊囊的綁著東西。
粉艷霞面如土色,嚇得連哭都忘了,不住地打著干噎,尖叫道:「師長,求求你,求求你們別開槍!我這個月身上沒來,可能已經懷了你的骨肉了,我不想死,師長你救救我……」
此時的粉艷霞披頭散髮,身上的浴袍凌亂地披著,胸前半掩半露,當著一屋子男人早已嚇得把羞恥之心全拋在了腦後,只顧順著嘴胡說起來。
陳師長四十五歲,雖有九房妻妾,卻始終無子,深以為恨。
此時陳師長眉心虯結,臉色青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終於冷聲下令:「把「追風」牽過來。」
「追風」是當地豪紳送給陳師長的名駒,一向愛如珍寶。
不一時,馬倌牽了一匹毛色油光水滑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過來,停在了屋門外。宋少陵高聲喝道:「叫你的人退到二門外去!」
陳師長鐵青著臉擺了擺手,侍衛們便慢慢地後退,魚貫而出,手中的槍卻依然遙遙向這邊瞄著。
宋少陵一隻胳膊卡住粉艷霞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陳師長,慢慢向屋外移動著腳步,突然一伸手抓住了柳絮的胳膊。柳絮完全沒有防備,猝不及防被他猛力一拉幾乎摔倒,繼而便覺得呼吸一窒,自己的脖子也被他另一隻胳膊卡住,身不由主便踉踉嗆嗆跟著他出了屋子。
陳師長一愣,眼瞅著宋少陵脅持著兩名女子出了屋;眼瞅著三個人上了馬,一騎絕塵衝出了錦華軒,瞬間便不見了蹤影,只聽見清脆急促的馬蹄聲得得遠去,不一會便歸為沉寂。
陳師長身邊的貼身侍從不甘心地說道:「師長,就讓他這麼跑了嗎?」
陳師長咬著牙說了一句:「他跑不了多遠」,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向後一倒,軟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