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站在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錦紅,眼神陰鷙,太陽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動著。他緊緊攥著拳頭,一步一步向錦紅逼近過來。
錦紅早已瞥見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的那張白色紙箋,嚇得兩腿發抖,臉上卻依舊維持著坦然的笑容:「福生你剛才幹嘛去了,也不說一聲……」
「賤人!」福生從嘴裡狠狠吐出這兩個字,高高揚起手,一巴掌就朝錦紅臉上揮了過去。柳絮驚叫一聲,撲過去死命抱住福生的胳膊,拚命往屋子外頭拽,慌亂地叫著:「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福生被柳絮一攔,胸中按捺著的怒火瞬間爆發,如同一頭瘋牛一般,胳膊只一掙就將柳絮甩了個趔趄,紅著眼睛就奔錦紅而來。
錦紅剛剛被福生一巴掌打得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眼瞅著他掙開柳絮瞪著噴火的眼睛朝自己衝過來,竟像發了瘋一般,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躲到牆角,再無可避之處,牙一咬,猛地大叫起來:
「福生,你冤枉我!你憑什麼打我?!」
福生被她一嗓子吼得愣了一下,將手裡的單子揉成一團劈面向她扔過來,罵道:「下賤東西,都到這份兒上了還嘴硬?真把我當成烏龜王八蛋了!明著你哄我,暗地和野男人連野種都懷上了!我,我,我對你那麼好,對你那麼好……」他的喉嚨一下子哽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上滑落下來,他也不去擦,一任那淚水奔流而下。
錦紅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蹭到他面前,抬起手怯怯地要給他擦臉上的淚,福生驚跳起來,厭惡地把她扒拉到一邊,暴跳如雷地叫喊著:「說!你說!那野男人是誰!」
他抬眼看見炕上攤開著的衣料——他今天才給錦紅買的,此時彷彿變成了一種華麗的諷刺。他衝過去抄起那衣料,用盡全力發瘋地撕扯起來,邊撕邊罵:「成親!我叫你成親!成他娘的狗屁親!」
錦紅撲上來拉住他的手,被他反手擰住手腕,眼睛對著眼睛,他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喝道:「說,他是誰?是不是常五?!不說我今天打死你!」
錦紅的手腕被他捏得幾乎碎裂,痛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哭叫道:「放開我!你弄錯了,去醫院的不是我,是絮兒……」
屋子裡一瞬間出奇地安靜下來。
福生訝然地瞅了瞅錦紅,又望向柳絮,一臉的迷惘,喃喃地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抓著錦紅的手卻已經鬆了。
柳絮僵硬地站在靠門的地方,聽了錦紅的話,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嘩地湧上頭頂,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無力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費力地嚥了口口水,虛弱地咕噥了一句:「不,不是,我……」
錦紅急急地走過去,手上用力扶住柳絮,眼睛哀求地深深望了她一眼,沖福生低聲道:「絮兒和馮先生還要等一陣才能辦喜事,現在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沒法留著,所以我今天陪她去了醫院……對不起福生,病歷上不敢寫真名字,一著急我就讓她隨便寫了個曹李氏……」
福生的娘就叫曹李氏。
柳絮的臉上湧起一層羞恥的紅暈,渾身焦躁。錦紅的手冰涼而顫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錦紅的臉上雖然竭力做出從容的神態,眼中卻滿是哀哀的求助。柳絮的腦子完全混亂了。
福生顯然也懵了,他望向柳絮的眼神中充滿了奇異的痛惜和一種說不清楚的什麼東西,讓柳絮渾身熱哄哄得像著了火,不覺低了頭,胸悶得要吐血。
福生喃喃自語:「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柳絮聽見他沉痛的複雜的語氣中明顯有一種釋然,面色也輕快起來。
「不問清楚就打人……」錦紅此時卻不依不饒了,撅著嘴,捂著臉,用力跺了一下腳,一幅要哭的樣子。
福生忙掰開她的手,往臉上一瞧,錦紅臉上赫然是五個指頭印,微微地紅腫起來。福生頓時心疼得無以復加,又是作揖,又是打拱,又忙著拿冷手巾替她敷臉,一邊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打,賠著笑臉不停地罵自己「該死」。
錦紅做足了戲碼,自認為已經天衣無縫,安全地遮掩過去了,這才注意到緊咬牙關一言不發站在一邊的柳絮,黑沉沉的臉色極為難看。錦紅心裡有愧,同時又心虛,連忙使勁推了福生一把,惡狠狠地警告著:「這事關係到絮兒的名聲,只能咱們幾個人知道。要是班主知道就完了!你要是敢跟旁的人提起一句,看我怎麼收拾你!」
福生立刻應道:「當然,我是那不著四六的人麼?這樣的事打死我也不可能往外說的!就只是,絮兒受苦了……」
福生臉漲得通紅,神情有些侷促,迸了半晌,方下了決心一般,眼睛望著別處,語氣卻異常誠懇地說道:「絮兒,你別怪我話說得直,咱們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兄妹一樣,有些話我實在不能忍著不說……那姓馮的真的可靠嗎?你就那麼信任他?出了這樣的事竟然叫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去醫院,他連面都不露一個!你心眼兒太實在,我是真的怕你吃了大虧……」
錦紅看著柳絮臉上已經勃然變色,連忙將福生往外推,邊說道:「行了行了,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快去買菜,讓我們姐兒倆說一會兒話!」等到福生出了屋子,她又趕緊隔著窗子吩咐了一句:「別忘了買隻雞!」
福生領悟地點了點頭,答應一聲「知道了!」就快步走出了院門。
福生前腳才走,錦紅就連忙上前摟住了柳絮的肩膀,連連搖晃著,撒嬌道:「好絮兒,你真好!你受了這麼一下子委屈,卻等於是救了我一命!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謝你才好,不過你知道福生的,他絕對不會跟第四個人提起,你放心,其實對你也沒什麼損失……」
柳絮白著臉只不說話,被她搖晃得實在不耐煩,方冷聲說道:「這一回就算了,我原諒你。可我希望這是唯一的一次!」說完,也不朝她看,掙脫了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