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十七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大夏國西南小城清靈縣。
晨曦跳下馬車,看著眼前這家據說是清靈縣「最好」的客棧撇了撇嘴。最好的客棧也就這個樣兒,可以想像這個書上說的貧困縣有多貧困了。
「娘,秋姨,我們暫時在客棧裡住幾天,等找好了房子再搬過去。」
楊婉帶著面紗,輕輕嗯了一聲。這一路上,都是晨曦在做主,她見女兒聰明能幹,將一切事情都處理得很好,也放心讓她拿主意。
從京城到千里之外的清靈縣,晨曦基本上是過一個縣城換一個裝束。她一會兒讓秋姨扮男人,一會讓娘親扮病人,她自己一會兒是女孩兒,一會兒又是男孩兒,有時候漂亮可愛,有時候相貌平凡,時不時地還帶著她們飛一段。她相信,就算穆沛寧將皇家密探派出來,也查不出她的蹤跡。
清靈縣位於西南邊境蒼南山之下,與南蠻接壤,境內山高林密,土地貧瘠,人煙稀少,是西南有名的貧困縣。而蒼南山被南蠻部落稱為「惡神山」,據說山下鎮壓著一個墮入魔道的上古之神,要是不小心靠近的話,就會被吸了魂魄去。因為這傳說,無論夏人南蠻人,一般都不會輕易靠近蒼南山八百里以內,連帶著這清靈縣,彷彿都成了險地。這也是清靈縣貧困的原因之一。
不過,據晨曦初步考察,這惡神山靈氣充沛,倒是個修煉的好地方。沒人敢進去,那不是更好?
一行三人在客棧裡住下,晚飯後,楊婉和秋娥都去休息了,而晨曦等她們睡熟了,便從客棧的窗戶飛出去,悄悄落在一條漆黑的巷子裡,然後走到大街上,從東往西走了一圈兒。
一個縣城,就這麼一條街道,長不過一千米,你也可以想像這個縣的貧困程度了。
今天是上元節,窮人也是要過節的嘛,因此街上也比平日裡熱鬧了幾分。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自家製作的各式花燈。一群孩子穿著新衣在街上歡快地跑來跑去,看看這家的,望望那家的,有調皮的還故意往那嶄新的花燈上扔泥巴,或者用乾枯的樹枝將人家漂亮的花燈捅一個窟窿,而後便飛快地跑開,引來主人一陣好罵……
晨曦一個人緩緩走在街上,年紀雖小,卻漂亮可愛好似仙童下凡,引來無數人注目。她的衣服大多是穆沛寧讓人精心準備的,面料刺繡樣式都是挑選貢品中最好的,連兩個簡單的包包頭,都用了紫水晶的串珠點綴,在燈光的照耀下不時折射出一道道炫目的紫光。
她有意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腳步緩慢,走走停停看看,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一直是一個人。好吧,她今天特意打扮成這樣,就是等著有壞人來打她的主意,由此也好引出那位當縣令的表舅來。
卻不料一路上不時有人跟她搭話,還有好幾撥人都想要送她回家了,卻沒有一個人心生歹意。她本來還以為那些想送她回家的人是拐賣小孩的壞人,後來才發現人家真是一片好心。
晨曦忽然覺得,這個貧窮的小地方似乎也不錯。
她正打算找人問問縣衙在哪兒,就看到先前要帶自己回家卻被她拒絕的中年男子帶著個捕快過來了,遠遠地就指著她道:「宮捕頭,你看,就是那個小姑娘。不是我吹吧,這樣漂亮的孩子哪裡是我們這兒養得出來的?你們快把她送回去吧,別真的被壞人拐走了,指不定現在家裡大人怎麼著急呢……」
晨曦風系魔法已經達到大魔法師的水平,自然將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想起將軍府裡加了料的雞湯,想起穆沛寧衣服上和木瓜湯裡的毒,再感受著這裡淳樸善良的人心,忽然覺得心中好生溫暖。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娘親祖母兄長五哥哥,還有陌生人也會關心她,晨曦禁不住回頭對著他們甜甜一笑。
宮捕頭看到晨曦的時候也不禁大大一怔。他年輕時也曾在江湖中闖蕩過,自詡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卻何曾見過如此漂亮可愛的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白裡透紅,比桃花還好看;那一對明澈的大眼睛,彷彿滿是狡黠的聰明勁;而最最可愛的,卻是右頰上那個小酒窩,真是可愛得不行。如此漂亮水靈的孩子,哪裡是他們貧窮的清靈縣能養得出來的?
「小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嗎?大人在哪兒?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宮捕頭走了過來,而那位帶路的好心人卻遠遠地站在一邊,似乎擔心嚇到她似的。
晨曦嘟著嘴搖頭,天真地回道:「不嘛,人家還想再玩會兒!回去了,娘親就不讓人家出來了。」
宮捕頭一聽,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覺得那聲音、那神情,真是甜膩可愛得不行,讓他整顆心都變得異常柔軟甜蜜起來。他自然地蹲下身來繼續勸道:「小姑娘,你出來好一會兒了吧?咱們清靈縣小,花燈你也看得差不多了,該回家了,不然你爹娘會著急的。」
晨曦眨眨眼睛,反而指著他的衣服問道:「你是縣衙裡的大人嗎?」
「我是縣衙裡的捕快,是專門抓壞人的,稱不上是大人。」看著晨曦那雙帶著幾分笑意幾分好奇的漂亮眼眸,宮捕頭不知不覺中就想要順著她。
「哈,你不是大人難道是小孩兒?」晨曦立即對他做了個鬼臉,笑得囂張又得意。
「……」宮捕頭無語,這孩子真是……被人寵壞了吧?不過還是很可愛啊。
「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去過縣衙呢?要不你帶我去縣衙看看?等我看夠了,就讓你送我回家。」晨曦嘟著小嘴,又眨巴眨巴眼睛,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期待。
唉,面對這樣甜美可愛的晨曦,本性善良的宮捕頭如何能敵?
……
不大一會兒,宮捕頭就帶著晨曦來到了縣衙門前。
晨曦看著前面那瓦都不全的大門,以及裡面那個破落的院子,無論如何無法將其與威嚴的縣衙聯繫起來。
「這就是縣衙?」晨曦瞪大了眼睛,剛才她從這裡經過時還以為這裡住了一家特別窮的窮人呢,連花燈都沒有,其餘人家大門外都掛了花燈的。
「這就是縣衙。小姑娘是哪家的?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一個陌生的聲音回答了晨曦的話,語氣溫和親切,聽著就覺得極舒服。
晨曦回頭一看,只見一名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牽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走了過來。但見此人神清骨秀,相貌清俊,氣質儒雅,一雙眼睛明亮睿智,使其俊秀的容貌中又透著幾分堅毅,雖然身穿一襲藍色布衣,但身形氣度卻不似一般百姓。
而他牽著的那個男孩兒也是個俊秀的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氣質大方沉穩,一雙眼睛溫和純淨,一看就是個極有教養的孩子。
第一印象,晨曦對這兩個人還是頗有好感的。
「你是誰?」既然這裡就是縣衙,而此人又有如此氣度,晨曦立即想到了秋姨口中那位翩翩君子夏公子夏幀。難道這麼巧,她剛剛過來就找到人了?
「大人回來了!」那位宮捕頭跟來人打了招呼,而後又蹲下身來對晨曦道,「小姑娘,這位就是我們夏大人,是我們清靈縣的父母官。」
「哦?這位就是夏大人啊!」晨曦再次將夏幀上下打量了一遍,這容貌氣度倒真是不錯,與自家娘親挺般配的。不過,「這位哥哥是誰?」晨曦指著夏幀手裡的男孩兒問道。
夏幀看著晨曦,原本溫和含笑的目光慢慢變得認真起來。他從未見過這樣聰明漂亮的孩子,而且……怎麼說呢?她小小年紀,為何看人的目光這樣老道?看她神情,確實是極聰明穩重的樣子,更難得的是,在她身上沒有絲毫的狂妄嬌縱,不知道怎樣的人家能養出這樣大氣的孩子來,竟然還是個女孩兒。
「這是小犬。小姑娘住在何處?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親人掛心。」
晨曦一聽,不由微微蹙眉。小犬?就是說是他的兒子?夏幀竟然有兒子了?唉,她就說嘛,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好的男人,不過只見過一兩次面就鍾情一生非卿不娶的?看來,她要為娘親選個第二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夏幀見晨曦對著兒子蹙眉,越發覺得奇怪了,不禁也跟著蹲下身來,疑惑地問道:「小姑娘這是怎麼了?難道認得我家朗兒?」
晨曦搖搖頭,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糟糕。她隨即拋開夏幀,轉身對宮捕頭道:「我想回去了。麻煩這位叔叔送我回去吧!」
宮捕頭哈哈笑道:「早說你該回去了……走吧,別讓你家大人擔心!大人,您早點休息吧,我送這小丫頭回去。」
晨曦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夏幀一眼,黯然地跟著宮捕頭大步離去。
唉,看起來娘親這位表哥還是很不錯的,只可惜那姓程的誤了娘親……走著走著,晨曦忽然發現似乎有什麼不對。秋姨不是說三年前那個夏幀都還沒有娶妻嗎?那怎麼會有一個比自己還大的兒子?
「叔叔,剛才那位夏大人也是帶著公子去看花燈的嗎?」
「是啊。我們家大人可是個好官,也是個好父親。」
晨曦暗自點頭。初步看來,夏幀應該是個好官,不然也不會將清靈縣這麼個貧困縣治理成這樣。「怎麼夏夫人沒有一起去呢?一家人一起看花燈不是更好?」
「你個小丫頭倒是有趣。不過,我們家大人可沒有娶妻,哪裡來的夏夫人?」
「沒有娶妻?」果然如此?晨曦瞪大眼睛,故作天真地問,「難道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嗎?」
「哈哈哈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公子不是我們家大人親生的,是我們家大人在就任途中收養的孤兒。我家大人就是心懷仁愛……」
晨曦只覺得盤在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心中的憋悶遺憾一掃而空,眼前恍然一亮,彷彿曙光乍現,光明、希望、溫暖全都一股腦向她湧來。
「我就住在前面的悅來客棧裡,麻煩叔叔明天告訴夏大人一聲,就說我叫晨曦,沒有父親,我娘姓楊,有個貼身侍女叫秋娥。」
晨曦看著微微有些呆怔有些疑惑的宮捕頭,蹦蹦跳跳跑進客棧裡。
……
悅來客棧裡,掌櫃的正招呼小二關門。都這麼晚了,應該不會有客人上門了,早點關門睡覺吧!難得今天竟然有三位貴客上門,他這客棧可是好多天沒開張了……
「砰——」
小二剛剛掩上門,正要上門閂,卻不想忽然有人從外面闖進來,一把推開門不說,還將小二推得一屁股摔到地上。
「什麼人如此大膽?咱們這清靈縣……呃,夏大人?您這是?」掌櫃正要抬出夏大人的名頭來嚇唬這膽大的強人呢,沒想到強人就是夏大人。不過,夏大人這是怎麼了?好像剛從床上跑出來似的,連衣服都沒穿好。
「抱歉,胡掌櫃。」夏幀略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激動,「請問,今天是不是有三位女客住店?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兩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
「是啊,是啊,夏大人,她們有什麼問題嗎?」掌櫃的奇怪了,不過三個弱女子,夏大人竟然也知道?
這時,晨曦聽到聲音從房裡出來,趴在二樓的欄杆上望著夏幀,一臉純真,同時又帶著幾分疑惑幾分期待地問道:「你是我爹爹嗎?」
胡掌櫃一聽,驚得張大了嘴半天合不上來。八卦,八卦,原來是夏大人的家眷!只是不知道是拋棄妻女還是不小心遺失在外的。嗯,以夏大人的人品,一定是不小心遺失在外的。
夏幀也是一怔。這丫頭怎麼……忽然,他看到晨曦眼睛裡狡黠的笑意,一下子明白過來,立即點頭道:「曦兒,我就是你爹爹,曦兒,你娘呢?」
說著,他已經「咚咚咚」跑上樓去,一把將晨曦抱在懷中,激動得雙眼淚光閃閃。
晨曦看著這個激動的男人,感受著他的激動喜悅與疼惜,心中也是暖暖的。看樣子,這個爹真沒找錯!她立即摟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叫了一聲:「爹爹,曦兒終於找到你了!」
「曦兒,我真想不到,想不到……還有能與你娘相見的一天……」
好一個歷經艱辛尋找生父可憐又可愛的孩子啊!
好一位帶著女兒千里尋夫可敬可佩的夏夫人啊!
掌櫃和小二聽得直抹淚。第二天,夏夫人帶著孩子千里尋夫的故事就流傳出去了。求收藏,求推薦,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