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沛寧離開將軍府後不久，程虎就過來了。他先去小書房見了程敏君和晨曦兄妹，先是假模假樣的關心了一下他們兄妹這一年的生活和學習，而後便問程敏君道：「恆親王開了年就要去封地了，你是恆親王的伴讀，這幾年來一直在一處，這次，皇上也會讓你跟殿下一起去蘄州吧？」
程敏君微微蹙眉，搖頭道：「皇上跟我說過，說等五皇子去封地以後，要我去近衛軍從軍。」
「哦？皇上真的要你去近衛軍？」程虎雖然極力想要表現得淡然，但卻怎麼都壓制不住心中的驚喜和興奮。雖然很多人都以為他沒讀過書，粗魯愚笨，但他心裡很清楚，無論什麼，都比不上實實在在的兵權重要。
「皇上只是無意中提過一句。尚未有正式的旨意下達之前，父親最好不要隨便與人提起。」程敏君看著父親激動的樣子，心中忍不住嘲諷一笑，他以為自己跟他一樣嗎？為了權利什麼都可以放棄。不過，有些事情自己心裡知道就好，不必解釋給一個永遠都不會明白的人聽。
「你放心，這個為父當然明白。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只要記住一切聽皇上的就是了。我程虎能有今天，我們程家能有今天，全靠皇上聖恩，你要時刻銘記自己是皇上的臣子，要永遠忠於皇上。」
「是，父親！」
程敏君看著父親一臉誠摯的樣子，忽然覺得父親的形象似乎也有高大的時候。
隨後，程虎一個人去內堂看望了老夫人，出來的時候忽然又拐到楊婉的房間。
楊婉和秋娥正在給晨曦縫製衣服，見程虎進來，嚇了一跳，楊婉手一抖，針尖就扎到了手指。
「將，將軍……」
「參見將軍！」
程虎沉著臉瞥了秋娥一眼，低聲道：「你先出去，我跟你家小姐說幾句話。」
秋娥起身，偷偷看了楊婉一眼，隨即便低頭出去了。
楊婉低頭後退了幾步，雙手在衣袖中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主動開口。對這個男人，她實在無話可說。而且，不知道他今天過來到底想做什麼。
程虎知道楊婉生性柔弱，對她這個樣子倒是不奇怪。只是看著她低頭露出一截柔嫩的粉頸，想起剛才她見到自己時驚訝而美麗的臉，似乎比從前更加秀美幾分。程虎心中一動，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抬起她的臉來。
楊婉低著頭，忽然看到一隻大手朝自己伸過來，慌忙跳開，驚疑不定地瞪著他。
程虎一怔，隨即沉著臉收回手來，臉色略有些尷尬地開口道：「你和曦兒在府中生活可還好？紀氏可有為難你們母女？」
楊婉微微蹙眉，但隨即便冷靜地回道：「多謝將軍，我們母女過得很好。」
她不相信程虎回來都好幾天了，會不知道紀氏是怎麼為難敏君，怎麼剋扣老夫人用度的。至於她們母女的待遇，她完全不在意，因為這本來就跟他沒有關係。
程虎看著如此陌生而冷靜的楊婉，不由微微皺眉。事實上，他的確知道她們母女過得不好，不只是她們母女，連他的母親和兒子也過得不好。儘管他在家的時間不多，紀氏是什麼樣的人，他早就看出來了。他剛才之所以那麼問，其實是希望她向他求助的，就像從前那樣，柔柔弱弱地依靠他、信任他、祈求他。
可是，如今的楊婉似乎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程虎頓了一下，見楊婉沒有開口的意思，到底還是將自己的打算訴諸於口——
「年後我回邊關，你和曦兒跟我一起過去吧！」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作為妻子，紀氏的確遠不如楊婉。這幾年來，無論在邊關還是回府的日子，其實他經常想起楊婉的溫和柔順來。
「什麼？」楊婉震驚地抬起頭來，眼睛裡有震驚有猜疑，還有委屈和憤怒。他怎麼能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他以為就這麼一句話，就能將過去的一切抹去，就能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他把她當什麼？
程虎見楊婉眼中沒有絲毫喜悅，一顆滿懷期待的心慢慢沉下來，臉色也越發陰沉惱怒。
「怎麼，你不願意？同我去邊關，你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紀氏再也管不到你，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楊婉看著程虎惱怒的樣子，忽然笑了笑，神情越發鎮定下來。她自然地蹲身行了一禮，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堅定地看著他道：「多謝將軍對我們母女的關愛，但是……自將軍寫下休書那天起，楊婉就已經不是將軍的人了。妾身之所以留在將軍府，並不是因為妾身無處可去，只不過是捨不得讓曦兒離開生母受人欺凌。既然妾身給將軍帶來了困擾，妾身會盡快離開將軍府的，請將軍放心。」
程虎的臉色隨著楊婉的話越發難看起來，他緊緊盯著楊婉那張忽然間容光煥發自信堅定的小臉，心中的怒氣卻騰騰騰直往上冒。他帶著幾分惱怒沉聲道：「你這是在怪我當初休了你？你恨我？」這個溫柔似水的女人，竟然也學會了怨恨？
楊婉微微頷首不看他，嘴角依然帶著幾分溫柔的笑意，柔聲道：「原本是恨的，但自從有了曦兒，便不恨了。曦兒，是上天對我最好的補償。不，應該是我感激上蒼將曦兒給了我，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說到後來，楊婉已經抬起頭來，眼底的幸福與喜悅是那樣的真摯濃烈。
程虎看著這一刻美到極致的楊婉，恍然間明白了什麼。
原來，女人做了母親可以變得這樣自信堅強，可以變得這樣美……
程虎靜靜地看著楊婉，看了許久，看得她再次垂下頭去。但直到最後，他依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不過一個女人罷了！要不是為了讓曦兒和五皇子有機會見面，他也不會有將她們母女帶去邊關的想法……
程虎離開後，晨曦忽然從簾子後面鑽出來，笑容可掬地望著楊婉道：「娘，您今天可真美！」
楊婉臉色一紅，不禁伸出手指在她額上點了一下道：「小小年紀就會貧嘴！你什麼時候來的？聽到多少？知道娘為難怎麼也不進來？」
晨曦拉著母親的手，仰頭看著母親微紅的臉，認真地說：「娘，您今天說得很好。您就應該這樣自信，只有自信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像程虎這樣的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你，您完全不必將他放在眼裡。」
楊婉微微蹙眉，滿眼不贊同地說：「曦兒，不管怎麼說，他總是你父親。娘可以這樣想，但是你不能這麼說他。」
晨曦暗自翻了個白眼，不過聰明地沒有立即反駁。
楊婉似乎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道：「曦兒，要不我們這就走吧？不用等到開春了。」
如果沒有今天程虎的話，楊婉還能等到二月再離開，可有了今天程虎的話，再繼續住在將軍府的話，楊婉心裡就覺得不舒服了。她吃他的，住他的，又如何有底氣拒絕他？
晨曦毫不意外地點點頭。自從程虎那句話出口，晨曦就知道娘親肯定在將軍府住不下去了。方正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隨時都可以走。她之所以想等到開春以後再出發，只是想著春天來了天氣暖和一點，趕路應該沒那麼辛苦，而且一路上還可以賞景。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楊婉不自覺地已經開始依靠尚年幼的女兒了，只是她自己還沒有發現而已。
「明天一早就走吧！娘，您跟秋姨趕緊收拾東西。」晨曦立即跳下母親的膝頭，「我去給哥哥留一封信，就說我師傅將我帶走了，免得他擔心。而且，五哥哥送我的東西，我也不打算帶走，也得麻煩哥哥幫我送回去。」
楊婉點點頭，立即找秋娥收拾東西去了。